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我正在给一个纸人画上最后一笔眉心砂。带头的警察很年轻,看着我,
又看看我脚边那个几乎能以假乱真的纸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们接到报案,
说你这里进行非法的人体交易。我放下朱砂笔,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警察同志,看清楚,这是纸扎的。他身后的一个老警察拉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小张,
这是老城区有名的『白家纸扎铺』,传承好几代了,别乱说话。年轻警察显然不信,
戴上手套,蹲下身,伸手就要去碰纸人的脸。别碰!我厉声喝道。他被我吓了一跳,
动作停在半空。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它认主,你碰了,会出事的。
1老警察经验丰富,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硬是把那个叫小张的年轻警察拖走了。
他们象征性地搜查了一圈,除了满屋子的纸钱元宝和几个栩栩如生的纸人外,什么也没找到。
打扰了。老警察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关上了那扇被踹坏的木门。
我知道是谁报的警。是昨天那个穿着高定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浑身散发着铜臭味的男人。
刘总。他想让我给他扎一个和他刚去世的妻子一模一样的纸人。我答应了。
但他还有个要求:我要她像活人一样,能动,会笑,会陪我。我当即拒绝了他。
白家纸扎术,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核心是点睛通灵,能让纸人纸马在阴间活过来,
伺候故主。但奶奶临终前再三告诫,绝不可让纸人活在阳间。那是禁术,会招来大祸。
刘总被我拒绝后,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他推了推金丝眼镜,
镜片下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我:白小姐,开个价。在这座城市,没有钱办不到的事。
刘总,慢走不送。我没想到,他竟然会用报警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逼我。
他以为这样我就会怕了,就会乖乖听话。我心里冷笑一声。真是天真。就在这时,
桌上那部老旧的转盘电话响了,***刺耳又急促。我慢悠悠地走过去,拿起了话筒。
白小姐,考虑得怎么样了?电话那头传来刘总志得意满的声音,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
如果你再不识抬举……刘总。我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想要的,
我可以给你扎。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得意地笑了起来。我顿了顿,对着话筒,
一字一句地轻声说:但你要想清楚,活过来的东西,可是有脾气的。2电话那头,
刘总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贪婪和欲望压倒了最后一丝理智。好,好!
白小姐果然是爽快人!你放心,钱不是问题!我不收钱。我淡淡地说道,扎活人,
用的是阳寿和因果。刘总若是真心想要,就得付点不一样的东西。他沉默了片刻,
警惕地问:你想要什么?很简单。我走到柜台前,
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泛着冷光的银质小刀和一个瓷碗,我要你一滴心头血。心头血?
刘总的声音瞬间变了调,你耍我?信不信由你。我把玩着手里的银刀,
这是启动纸人灵性的唯一钥匙。没了它,我扎出来的就只是一堆废纸。刘总家大业大,
想必不在乎这点东西吧?电话那头陷入了死寂。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纠结,怀疑,
但又舍不得放弃。对于刘总这样控制欲极强的人来说,
一个能永远服从他、永远不会背叛的完美妻子,是无法抗拒的诱惑。过了足足一分钟,
他才咬着牙说:好,我给你。半小时后,刘总亲自开车来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但眼神里却燃烧着病态的狂热。我面无表情地用银刀在他胸口取了一滴血。
血珠落在白瓷碗里,殷红得像一颗朱砂痣。照片,还有她生前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我对他伸出手。他递过来一个档案袋。我接过,转身走向后院的工坊,不再理他。记住,
七天之后过来取。这七天里,不要来打扰我,否则前功尽弃。我的声音从工坊里飘出来。
身后的门被重重关上。工坊里,我点上三炷安魂香,
将刘总妻子的照片和那件香云纱旗袍挂在墙上。照片上的女人很美,眉眼温婉,
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化不开的忧郁。奶奶说过,白家扎纸术,扎的是形,更是神。
要让纸人活过来,就必须与它所承载的灵魂产生共鸣。
我拿出库房里最好的材料:用黄泉路上的忘川水浸泡过的宣纸,用百年阴沉木削成的骨架,
用乌鸦血混合朱砂调成的染料。这些东西,每一样都阴气极重。我开始动工。
削骨、裱纸、上色、画眉……我将自己关在工坊里,不眠不休。每当午夜子时,
阴气最盛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照片上那个女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我身上。
她在看着我,也像在看着我手中渐渐成型的另一个自己。
奶奶的警告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痴儿,记住,人心比鬼怪更毒。用禁术造出来的活物,
会成为人心的一面镜子,照出最深的贪婪和罪恶。到时候,反噬会吞掉一切。我当然知道。
但我看着照片上女人那双绝望的眼睛,想起了另一件事。刘总的妻子,是跳楼死的。葬礼上,
刘总哭得肝肠寸断,所有人都称赞他情深义重。但我却在她灵堂的角落里,
看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魂魄。是他的妻子。她告诉我,不是她自己要跳的,
是刘总推下去的。所以,刘总,你想要的不是复活你的爱人。
你只是想再造一个完美的、永远不会反抗你的玩物而已。你想要的,我给你。但你不知道,
这面镜子,照出来的会是什么。第七天,子时。纸人完工。她穿着那件香云纱旗袍,
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五官、身形,甚至连头发丝都和照片上的女人一模一样。只是双眼紧闭,
没有半点生气。我端起那个盛着心头血的瓷碗,用鸦血朱砂调和,蘸满了笔尖。成败,
在此一举。我屏住呼吸,将笔尖凑到纸人脸上,稳稳地,为她点上了眼睛。
就在笔尖落下的瞬间,工坊里所有的灯滋啦一声,全部熄灭了。一股阴冷的风凭空出现,
卷起地上的纸钱,呼呼作响。黑暗中,我听见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仿佛来自九幽地府。
3我重新点亮了工坊里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椅子上的纸人依旧静静地坐着,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但我知道,她不一样了。她活了。我给刘总打了电话,
让他过来取货。他来得很快,几乎是闯进来的,脸上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
当他看到那个和他妻子一模一样的纸人时,眼睛都直了。像,太像了!
他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伸手就想去摸纸人的脸。别动。我拦住了他,
她现在只认你一个人。我将一把梳子递给他:给她梳头。记住,从今往后,
你要像对待你真正的妻子一样对她。你心里想什么,她都知道。刘总不以为然地接过梳子,
嗤笑一声,觉得我故弄玄虚。他走到纸人身后,拿起梳子,有些生疏地为她梳理长发。
就在这时,纸人那一直低垂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她紧闭的双眼,也慢慢地睁开。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纯黑色的眼睛,空洞又诡异,正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铜镜,镜子里,
映出刘总那张既兴奋又贪婪的脸。刘总从镜子里看到这一幕,手一抖,梳子掉在了地上。
但他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狂喜。活的!她真的是活的!哈哈哈哈!他状若疯魔,
一把将纸人横抱起来,白小姐,你真是个天才!他抱起纸人就往外走,
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新玩具带回家。走到门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回头扔给我一张支票。密码六个八,随便填。支票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我没有去捡。
我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说了一句:刘总,你要记住,她也记得你对她做过的一切。
好的,坏的,都记得。刘总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回头,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关上店门,捡起地上的支票,毫不犹豫地将它丢进了火盆里。火苗窜起,
瞬间将那张代表着巨额财富的纸片吞噬。我不需要他的脏钱。我之所以破例动用禁术,
不是为了钱,也不是因为怕他。我是为了照片上那个女人。她跳楼那天,魂魄无处可去,
飘到了我这家能接引阴阳的纸扎店。是她跪下来求我,求我给她一个报仇的机会。她说,
刘总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不仅害死了她,还常年家暴她,把她当成一个工具。
警察拿他没办法,因为他每次都做得天衣无缝。所以,她求我。我看着她那张充满怨恨的脸,
最终还是答应了。我没告诉她,用禁术扎成的活人,其本质,
是一个承载着怨念和执念的容器。主人的心头血是钥匙,而被复刻者的怨气,则是它的灵魂。
刘总以为他得到的是一个玩物。他错了。他亲手用自己的血,为自己引回了一个复仇的厉鬼。
我回到工坊,收拾着工具,心里一片平静。一切,才刚刚开始。就在这时,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我接起电话,里面传来刘总惊恐万分的尖叫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白……白小姐!救命!快救救我!她……她不对劲!我握着话筒,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刘总,别急。那是你的妻子,她只是想和你好好聊聊而已。
电话那头,刘总的声音带着哭腔:不!她刚才问我……问我为什么要推她下楼!
4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电话里,刘总的声音已经从惊恐转为愤怒和质问。
我只是个扎纸人的,刘总。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是你求我让她『活』过来的。
现在,她活了,你不是应该高兴吗?高兴?我他妈快被吓死了!刘总在电话那头咆哮,
她就坐在沙发上,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我一靠近,
她就问我为什么要推她下楼!你让她闭嘴!快让她闭嘴!抱歉,我做不到。
我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里的银刀,她是你的妻子,只听你的话。或许,
你应该好好回答她的问题?我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我能想象到刘总现在的样子,
一定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自己那栋豪华的别墅里来回踱步,
身边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纸***子,不断重复着那个让他灵魂战栗的问题。他会崩溃的。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第二天一早,刘总就找上了门。他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头发凌乱,
一身昂贵的西装也皱巴巴的,哪还有半分之前的意气风发。他冲进来,
抓住我的领子:你这个妖女!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她昨天晚上一直坐在我的床边,
就那么看着我,看了一整夜!我快疯了!我嫌恶地推开他。刘总,是你自己心虚罢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没做过,又怕什么呢?你!他气得浑身发抖,
却又拿我没办法。我现在就把那个鬼东西给你送回来!钱我不要了!你把它处理掉!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笑了。晚了。我指了指店门口挂着的一面八卦镜,
白家纸扎铺的东西,出门概不退换。更何况,她是认了主的。除了你,没人能处理她。
她会永远,永远地陪着你。刘总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你……你算计我!彼此彼此。
我毫不客气地回敬道,用报警来威胁我的时候,刘总不也算计得很开心吗?
他彻底没了办法,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我知道他不会善罢甘甘休。像他这种人,
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果然,当天下午,我就听说刘总请了城西最有名的法师——黄三爷,
去他家驱邪。我坐在店里,一边慢悠悠地糊着纸灯笼,一边等着看好戏。黄三爷?
一个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罢了。奶奶说过,真正的邪物,是人心养出来的。心里的鬼不除,
请再多神仙也没用。傍晚时分,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我店门口经过,
方向正是刘总别墅所在的富人区。没过多久,我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白小姐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虚弱和苍老。我是。我是黄……黄三。
刘总家的那个东西,你……你快收回去吧!太邪门了!她不是我们这个道行的人能碰的!
黄三爷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我挑了挑眉:哦?黄三爷,您不是号称能降妖捉魔吗?怎么,
失手了?别……别提了!黄三爷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刚开坛做法,
她……她就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问我……问我收了刘总多少钱,
要替他瞒下罪行……然后我的罗盘就炸了!我……我看到了好多血!我这只手……怕是废了!
自作孽,不可活。我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挂断了电话。看来,那个妻子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