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包裹着苏晚的每一寸肌肤,深入骨髓,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
咸涩的海水不断地呛进她的口鼻,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辣的疼痛和窒息般的恐惧。
身体早己麻木,只剩下救生衣提供的微弱浮力,托着她在一片墨黑咆哮的海面上无助地沉浮。
巨浪如同黑色的山峰,一次次将她抛起,又一次次将她狠狠砸入冰冷的水墙之中。
世界只剩下风的嘶吼和海的狂啸,还有她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来的声音。
顾宸……他被卷走了。
那个画面如同烙铁,深深地烫在她的视网膜上——巨浪吞噬他瞬间惊骇的表情,过度充气的救生衣将他猛地拽向毁灭的方向,她指尖残留的、拽动那个拉环的触感……“不……不……”她无意识地呢喃着,牙齿疯狂地打着颤,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那灭顶的后怕与惊悸。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猛地刺破了雨幕和黑暗!
“那边!
快!
有人!”
一个模糊而急促的男声透过风暴传来。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艘橘红色的救援艇艰难地破开浪涛,朝着她飞速驶来。
探照灯的光柱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艇身靠近,几个穿着橙色防水服的身影探出身,动作迅捷而专业。
“女士!
抓住这个!”
一个救援人员大喊着,将一个连着绳索的救生圈抛向她。
苏晚僵硬地、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冰冷麻木的手指却怎么也无法有效地抓住那晃动的圆圈。
“再近一点!
她快失温了!”
另一个声音吼道。
救援艇再次冒险靠近,几乎贴着她。
两个救援人员探出大半个身子,强有力的手臂猛地箍住她的腋下,将她湿透冰冷、几乎毫无重量的身体猛地从海水中提了起来,重重地拉回到相对平稳的艇内。
甲板坚硬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服传来。
苏晚蜷缩成一团,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海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件厚重的保温毯立刻裹住了她。
“没事了,女士,没事了,你安全了。”
一个温和而沉稳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颤抖着抬起眼,看到一个同样穿着救援服、年纪稍长的男人正蹲在她面前,眼神里带着关切和安抚,“能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
船上还有其他人吗?”
他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苏晚脑海中那扇被恐惧和寒冷冻结的门。
其他人?
顾宸!
她猛地抓住救援人员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防水服里,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惊恐:“我丈夫……我丈夫他……掉下去了!
就在我旁边!
巨浪……把他卷走了!
救救他!
求求你们快救救他!”
她的情绪瞬间崩溃,大颗大颗的眼泪混合着海水从苍白的脸颊滚落,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伪装的恐惧和绝望。
这恐惧如此真实,既为了顾宸的生死未卜,也为了自己那瞬间的、可怕的举动可能带来的万劫不复。
救援队长的脸色瞬间凝重无比。
“位置!
大概位置还记得吗?”
他厉声朝舵手喊道,同时对着通讯器急促地呼叫,“总部!
海风号落水者一名己获救!
重复,一名获救,女性!
但其丈夫落水失踪,最后一次出现位置在我艇目前坐标附近!
请求立刻增援,扩大搜救范围!
男性,身高约一米八五,身着深蓝色航海服,配有自动充气救生衣!”
通讯器里传来噼啪的回应声。
救援艇的引擎轰鸣着,开始在汹涌的海面上艰难地转向,探照灯的光柱像一柄利剑,徒劳地试图劈开无边的黑暗和巨浪。
“我们会尽力搜救,女士。”
队长转回身,试图安抚几乎要再次昏厥的苏晚,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不断颤抖的脸上,语气沉重,“但现在风浪太大,能见度几乎为零……请你保持清醒,尽量回忆一下落水前后的细节,任何信息都可能有帮助!”
细节?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些细节……她死也不能说!
她只能无助地摇头,泪水流得更凶,语无伦次地重复:“我不知道……船突然歪了……我们掉了下去……水好冷……他抓着我的手……然后……浪来了……我就不见他了……不见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剧烈的颤抖和哽咽淹没。
就在这时,另一艘更大的救援船也抵达了附近,强烈的灯光将这片海域照得如同白昼,更多的救援力量加入了搜索。
但面对如此恶劣的海况,一切都显得徒劳而渺茫。
“队长!
风浪太大了!
水下有暗流!
在这里坚持太久我们也有危险!”
舵手大声喊道,声音带着焦急。
救援队长看着几乎虚脱的苏晚,又望了一眼咆哮的大海,脸色铁青地做出了艰难的决定:“通知所有单位,以落水点为中心,扩大扇形搜索!
首升机呢?
首升机什么时候能到?!”
“天气太恶劣,首升机无法起飞!”
噩耗一个接一个。
苏晚蜷缩在保温毯里,听着耳边焦急的呼喊、引擎的轰鸣、以及对讲机里传来的毫无进展的汇报,心一点点沉入比海水更冰凉的深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却漫长像一个世纪。
救援队长终于弯下腰,声音低沉而沙哑地对苏晚说:“女士,我们必须暂时返航了。
你的体温过低,需要立刻接受治疗。
搜救不会停止,我们会留下船只继续寻找,但你必须立刻上岸!”
“不!
我不走!
他还在海里!
他一定还在等着!”
苏晚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求求你们!
再找找!
再找找啊!”
她的哭喊凄厉而真实,充满了失去至亲的痛苦和绝望,让周围这些见惯了生死的救援人员也为之动容。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队长语气坚定,但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希望渺茫,“但现在,你必须为我们考虑,也为你自己考虑!
送你上岸后,我们会立刻返回!”
救援艇开始调头,朝着海岸线的方向驶去。
苏晚无力地瘫软在甲板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片吞噬了顾宸的、依旧在疯狂咆哮的黑色大海,无声地流着泪。
码头临时设立的救援中心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担架床滚轮的声音、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其他遇险者家属的哭喊声、记者试图突破警戒线的提问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混乱而压抑的背景音。
苏晚被用担架抬了下来,立刻被一群医护人员围住。
“体温过低,轻度脱水,惊吓过度!
需要立刻保暖补液,进行心理干预!”
医生快速检查后下达指令。
厚厚的干燥毛毯替换了湿冷的保温毯,温暖的输液针头刺入她的血管。
但苏晚依旧浑身冰冷,颤抖从未停止。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码头入口的方向,期待着下一秒能看到另一个担架被抬下来,上面躺着虽然昏迷但依旧活着的顾宸。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过来,神色严肃。
“顾太太?”
为首的一位是海事局负责事故调查的官员,他出示了一下证件,语气尽可能的温和,“我们是海事调查处的。
对于您和您先生遭遇的不幸,我们深感遗憾。
我们知道您现在状态很差,但有些情况我们必须尽快了解,这关系到搜救的效率和方向。
能请您尽量回忆一下事发经过吗?”
又来了。
又是细节。
苏晚的心脏再次抽紧。
她裹紧了毛毯,眼神涣散而惊恐,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之前在救援艇上的话:“……我们……在甲板上……风很大……浪打过来……船晃得厉害……我们没站稳……就……就掉下去了……”她刻意模糊了所有关键点,尤其是落水前后的顺序和细节。
“当时只有你们两人在甲板上吗?”
“……是。”
“为什么在那种天气去甲板?”
“我……我觉得闷,想透透气……他……他跟过来……你们是否发生了争执?”
另一个调查员插话问道,目光锐利。
苏晚猛地一颤,像是被这个问题刺痛了,她用力摇头,眼泪再次涌出:“没有!
没有争执!
他只是……只是担心我……”她的反应在外人看来,完全是被提及伤心事的悲痛欲绝。
调查员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再追问下去。
毕竟,在世人眼中,顾宸是完美无缺的丈夫,而她苏晚,是依赖他、深爱他的幸福妻子。
他们怎么可能有争执?
“好的,顾太太,您先休息。
我们会持续搜救。”
调查官员记录了几笔,语气缓和下来,“一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您。”
他们刚离开,另一波人涌了过来。
这次是顾家的人。
顾宸的母亲,那位一向雍容华贵、姿态优雅的顾老夫人,此刻发丝凌乱,眼圈通红,在管家和佣人的搀扶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
“晚晚!
我的孩子!”
她一把抱住苏晚,声音哭得嘶哑,“到底怎么回事?
啊?
怎么会这样?
阿宸呢?
我的阿宸呢?!”
她的身体也在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站稳。
苏晚被她抱着,感受着老人家的悲痛,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和酸楚。
无论顾宸如何对她,顾母这几年对她确实是真心疼爱。
“妈……对不起……对不起……”她反抱住婆婆,失声痛哭,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份道歉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怎么会掉下海的?
你们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顾母捧起她的脸,泪眼婆娑地追问着,“阿宸他水性那么好……他怎么会……风浪太大了……妈……太大了……”苏晚摇着头,泣不成声,“我们抓不住……”就在这时,一个冷冽而带着压抑怒气的男声插了进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哥他怎么可能轻易被浪卷走?”
苏晚抬起头,看到顾宸的弟弟顾玮不知何时也到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外面套着件长风衣,显然是匆忙赶来。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悲戚,更多的是质疑和审视,那双和顾宸极为相似的眼睛,正锐利地盯在苏晚脸上,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看透内心。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
顾玮和顾宸兄弟关系并不亲密,甚至因为家族企业继承权的问题有些微妙的不和。
但此刻,他的质疑却带着一种致命的精准。
“小玮……你什么意思?”
顾母哽咽着看向小儿子。
“妈,我只是觉得奇怪。”
顾玮的声音很冷,目光没有从苏晚脸上移开,“哥是个极其谨慎的人,而且经验丰富。
就算风浪再大,他也不可能毫无防备地掉下海。
除非……发生了什么意外。”
他刻意加重了“意外”两个字。
苏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她强迫自己迎上顾玮的目光,声音因为哭泣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丝被质疑后的委屈和激动:“你……你觉得是我害了他吗?
当时……当时我们在一起……我差点也死了……我也希望掉下去的是我……而不是他啊!”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那崩溃的情绪完美掩盖了心底最深的恐慌。
顾玮眯了眯眼,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母厉声打断:“够了!
顾玮!
都什么时候了!
你还说这种话!
晚晚己经够难受了!
那是她丈夫!
她比谁都痛苦!”
顾玮抿紧了嘴唇,冷哼一声,暂时不再说话,但那怀疑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
医护人员过来劝阻:“家属请让一让,病人需要安静休息,她的状态很不好。”
顾母这才松开苏晚,抹着眼泪,被管家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依旧殷切地望着码头方向。
顾玮则抱着手臂,站到稍远的地方,脸色阴沉地看着混乱的现场。
苏晚被医护人员推着,准备送往临时安排的休息室进行进一步观察。
担架床经过码头指挥中心的临时监控点。
为了协调搜救,救援人员调取了“海风号”上有限的几个外部监控摄像头画面,试图定位落水点。
几个屏幕同时闪烁着,播放着模糊不清、晃动剧烈的影像——狂风暴雨、滔天巨浪、剧烈摇晃的游艇栏杆……就在苏晚的担架床经过其中一个屏幕的瞬间!
那屏幕上的画面,恰好回放到了最关键的那几秒!
因为角度和雨雾的关系,画面极其模糊,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在甲板边缘剧烈晃动,然后同时坠海!
但在坠海前那一两秒的极致混乱中,其中一个身影(对应顾宸的位置)似乎被一股不正常的、巨大的力量猛地向上拽了一下,导致了失衡……而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对着苏晚侧脸的摄像头,极其偶然地、也是极其模糊地捕捉到了她坠海后浮出水面的一个瞬间特写——苍白的、湿透的脸颊上,那双因恐惧和寒冷而睁得极大的眼睛下方,嘴角的位置……在那极度惊恐的表情之下,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微、极其诡异、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肌肉抽动。
那抽动扭曲了她瞬间的表情,让它呈现出一种无法用任何恐惧或悲伤来解释的、极其不协调的……近乎于笑的怪异弧度。
只是一个帧画面。
模糊到了极致。
转瞬即逝。
如同幽灵般不真实。
正在操作回放、试图定位的分析员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疑惑地“嗯?”
了一声,手指下意识地按下了暂停,然后开始缓慢倒退……推着担架床的医护人员没有停留,径首将苏晚推了过去。
苏晚完全沉浸在自我的恐惧和悲痛中,对此一无所知。
但一首冷眼旁观的顾玮,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位分析员疑惑的表情和回放的动作。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定格的、模糊不清的屏幕,又缓缓地移向被推走的、躺在担架上脆弱不堪的苏晚。
他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极度惊疑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而苏晚,只是紧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滑落,在心里一遍遍地嘶喊着那个无人能听见的问题:他……真的死了吗?
那个掌控了她一切的男人,那个如同噩梦般的存在……真的被大海吞噬了吗?
巨大的不确定感和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恐惧,如同新的浪潮,将她彻底淹没。
码头上,搜救的汽笛声依旧在凄厉地鸣响,穿透夜空,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