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小院的门板，仿佛一道孱弱的屏障，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
凌波背靠着门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以及门外逐渐逼近的、杂乱而凶狠的脚步声。
“妈的，那小子钻哪儿去了？”
“分头找！
肯定跑不远！
三爷说了，东西必须拿到手！”
脚步声在门外徘徊片刻，终于渐行渐远。
凌波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随即又因眼前这个诡异的老乞丐而再次绷紧。
院子里弥漫着垃圾腐烂和陈年老灰的混合气味，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天光从破旧的屋檐缝隙挤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老乞丐拄着木棍，独眼灼灼，像是能看穿凌波的五脏六腑。
他那句“你大祸临头了”还在狭窄的院子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你……你到底是谁？
水蝗刘三爷又是谁？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凌波从怀里掏出那个用破布包裹的青铜鱼符，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既恐惧又无法放手。
老乞丐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拿来我再瞅瞅。”
凌波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递了过去。
老乞丐接过鱼符，粗糙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抚摸着那些诡异的纹路，尤其是那暗红色的镶嵌物，神情复杂，有痛惜，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
“水魈符……错不了，是凌家老祖宗的手笔。”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风吹过破洞的窗户纸。
“用的是沉江青铜，刻的是避水驱煞的‘夔纹’，这眼里镶的是‘黑蛟血砂’，镇的是水眼里的凶煞……好东西啊，可惜，可惜离了水眼，就成了招祸的幡子。”
他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凌波的心上。
这些词他闻所未闻，却莫名地感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
“老人家，你……叫我三爷就行，”老乞丐——三爷打断他，独眼瞥了他一眼，“道上的人给面子，都这么叫。
不过我跟外面那个放印子钱、搞歪门邪道起家的‘水蝗’刘三可不是一路货色。”
他将鱼符递还给凌波，语气沉重：“小子，你昨天捞起的那具尸，穿的也不是现在的衣裳吧？”
凌波猛地点头：“对！
像是……像是老戏班里的，又不像，很旧很旧，皮肤也怪得很……那是‘先人筏’，”三爷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幽光，“是古代水魈处理棘手水粽子的一种法子。
找个凶煞之地，用特制的符咒和沉水木把东西困住，让它顺着水脉漂流，首到煞气被水眼磨灭，或者……被哪个不长眼的，像你一样，给捞起来。”
凌波听得头皮发麻，感觉自己昨天不是在捞尸，而是在拆一颗水雷。
“那……那这符……这符，就是镇那‘先人筏’的核心！”
三爷语气斩钉截铁，“它离了位，那水粽子迟早要诈，循着这符的气息找来都是轻的。
更要命的是，这符本身的气息也藏不住了。
‘水蝗’刘三手下养着几个鼻子比狗还灵的‘嗅尸匠’，专门闻这些老物件和邪门事的味儿。
你大摇大摆拿去鬼市，不就是打着灯笼上茅房——找屎（死）吗？”
凌波脸色煞白，他终于明白自己干了多么蠢的事。
“可是……可是这跟我姓凌有什么关系？
您怎么知道我家？”
这是他最大的困惑。
三爷叹了口气，拄着棍子挪到院里一个倒扣的破木桶旁坐下，拍了拍旁边另一个桶，示意凌波也坐。
“因为你姓凌。
在这潭州地界，乃至整个南方的水魈行里，‘凌’这个姓，曾经是块金字招牌。”
三爷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过去的波澜壮阔，“你们凌家，祖上就是吃‘水洞子’这碗饭的，是真正的水下好手，行里人尊一声‘水魈’！”
“水魈？”
凌波茫然重复，这个词对他而言无比陌生。
“嗯。”
三爷点点头，“不同于北边那些打洞刨坑的土夫子，咱们水魈，是在大江大湖、深潭暗河里讨生活。
靠的是超凡的水性、辨识水脉风水的眼力、对付水底邪门玩意儿的秘术，还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他指了指凌波手里的鱼符：“这东西，就是水魈的工具之一，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镇煞破邪的利器。
不同的水魈家族，符的样式和符文各有不同。
你凌家这一脉，符就是‘鱼’形，主灵动和感知。”
凌波低头看着手里的青铜鱼符，感觉它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仿佛有了温度，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悸动。
家族的……遗物？
“我们凌家……也是水魈？”
他感到难以置信，记忆里父母都是普通的渔民，沉默寡言，从未提过任何关于“水魈”的字眼。
“何止是，”三爷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崇敬，“你太爷爷凌沧浪，当年是长江水道上赫赫有名的‘翻江龙王’，一把分水刺，一身龟息功，多少别人不敢下的凶穴恶窟，他都能探囊取物。
你爷爷凌啸川，也是条好汉，只可惜……”三爷的声音低沉下去，摇了摇头：“只可惜后来出了大事。
大概二十多年前，凌家几乎满门折在了一处极凶的‘水眼龙窟’里，据说是为了找一件传说中的东西。
自那以后，凌家就散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没想到还留了你这么一根独苗……你爹妈怕是刻意瞒着你，想让你远离这行当，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凌波如遭雷击，呆坐在木桶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父母模糊的面容在记忆中浮现，他们总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忧郁和警惕，原来背后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和如此惨痛的往事。
水魈、镇煞符、先人筏、水眼龙窟、家族覆灭……这一切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响！
三爷的独眼猛地一凛，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猛地抬起手中的木棍，示意凌波绝对不要出声。
院子内外，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枚被凌波紧紧攥在手里的青铜鱼符，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那上面的暗红色“黑蛟血砂”，极其微弱地、一闪即逝地亮了一下。
如同黑暗中，某种沉睡己久的东西，悄然睁开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