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深总记得那个清晨。村东头的樱花树有些古怪,树干粗壮得要两个成年人才抱得拢,
枝桠蜿蜒舒展,像一双温柔的手托着满树粉白。更奇的是,它竟四季都缀着花,
春时开得繁盛热烈,夏时衬着浓绿更显清雅,秋时伴着霜叶别有韵味,
冬时顶着薄雪愈发灵动。风一吹,花瓣便簌簌落下,能落满他一身,
连空气里都飘着清甜的香。就是在这树下,她踮着脚,
把一片刚落下的樱花别在他耳后——那时他还是只半大的银白小兽,蜷缩在树根旁晒太阳,
耳朵尖总忍不住微微颤动。她的指尖带着暖意,轻轻蹭过他的皮毛,笑着说:“如深,
等我修到天仙境,就来接你,带你去南天门看真正的漫天霞光,去瑶池看永不凋零的仙葩。
”他眯着眼蹭了蹭她的手心,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像是应下了这个约定。
他是这村里唯一的妖。百年前,他从深山里的灵脉中诞生,
懵懂间闯到这个叫“清溪村”的地方,被村口的老槐树精收留了半载,
才勉强学会隐藏部分妖力。他的皮毛是极少见的银白,在阳光下会泛着淡淡的光泽,
可那双尖尖的耳朵和身后蓬松的尾巴,无论怎么努力都藏不彻底。村里人见他不伤人,
倒也不驱赶,只是每次他走过,总会有人悄悄拉走身边的孩子,或是低头匆匆避开,
眼神里的疏离像一层薄冰,冻得他心里发紧。只有她不一样。她叫灵汐,
是三年前搬到村里的孤女,据说跟着一位云游的道长学过些粗浅的修仙术,
平日里靠帮村里人缝补浆洗和采些山货过活。第一次见她时,他正躲在樱花树后,
看着村里的孩子围在一起吃麦芽糖,馋得尾巴轻轻晃。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
手里拿着块温热的红薯,笑着递过来:“小兽,饿了吧?这个给你。”他警惕地往后缩了缩,
可红薯的香气实在诱人,再加上她眼里没有半分惧意,反而满是温柔,
他终究还是抵不住诱惑,慢慢凑过去叼走了红薯。从那以后,灵汐总会来找他。
她会坐在樱花树下,一边梳理他银白的皮毛,
一边听他用还不太熟练的人话讲山里的趣事——比如哪块岩石下藏着最甜的野莓,
哪片竹林里的竹鼠最狡猾,哪条溪流里的灵鱼能吐泡泡。她总说:“如深,
你的内丹灵气好纯净,要是好好炼化,将来肯定能有大造化,说不定能修出人形,
甚至位列仙班呢。”他那时不懂什么叫“大造化”,也不懂“仙班”是什么,
只知道只要待在她身边,听她说话,心里那片因旁人疏离而荒芜的地方,
就会开满和樱花树一样温暖的花。灵汐的修为进步得很快,
村里的老人们都说她是“修仙的好苗子”。有一次,她修炼时走火入魔,体内灵力紊乱,
嘴角不断冒血。如深急得团团转,最后想起老槐树精说过,妖的内丹能稳固灵气,
便毫不犹豫地逼出自己修炼百年才凝结出的一枚灵珠——那灵珠莹白剔透,
裹着他最纯粹的妖力,是他的半条命。他把灵珠塞进灵汐手里,
声音带着刚化形时的沙哑:“这个……能助你稳固修为,你别有事……”灵汐攥着灵珠,
眼眶瞬间红了,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哽咽着说:“如深,等我修到天仙境,一定回来接你,
咱们说好的,一起去看漫天霞光。”“嗯,我等你。”他用力点头,看着她闭上眼,
开始炼化灵珠里的灵气。三天后,灵汐终于醒了,修为也稳固了不少。她走的那天,
天刚蒙蒙亮,樱花树的花瓣在晨风中轻轻飘落。她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山口,
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说了句“等着我”,便转身消失在晨雾里,背影决绝又坚定。
如深没拦她,只是在樱花树下站了很久,直到太阳升起,把山口的晨雾驱散,
才慢慢走回树下,蜷缩在树根旁——那是她以前常坐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暖意。
日子一天天过,樱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转眼间便是十年。这十年里,
如深的修为也在慢慢精进。他按照灵汐教过的方法炼化灵气,终于在第五年时修出了人形。
那是个眉眼清俊的少年,皮肤白皙,头发是浅淡的银色,只是耳后偶尔还会冒出几缕银毛,
脖颈后也会隐隐显出尾巴的轮廓。村里人见他化了形,虽依旧有些疏离,却比以前和善了些,
偶尔还会有人把家里吃不完的饭菜送给他。可他每天最盼的,还是去樱花树下等灵汐。
他会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沉沉,有时坐在树根旁,手里攥着一片樱花花瓣,
想象着灵汐回来时的模样;有时会绕着樱花树走,抚摸着树干上的纹路,
像是在和老朋友诉说心事。村里的孩子换了一茬又一茬,有胆大的孩子会问他:“如深哥哥,
你在等谁呀?”他总会笑着说:“等一个很重要的人。”只是这等待,并非一帆风顺。
三年前的一个深秋,一伙降妖师突然寻到了清溪村。领头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
手里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桃木剑,一进村子就大声嚷嚷:“此村有妖邪作祟,
速速交出那银毛妖物,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村里人吓得不敢出声,
有人悄悄指了指樱花树的方向——那时如深正坐在树下,银白的头发在秋风中微微飘动。
降妖师们很快就找到了他,络腮胡壮汉指着他,厉声喝道:“妖物!竟敢在此盘踞,
害人性命,今日定要除了你!”如深皱了皱眉,他从未害过人,甚至还在去年山洪暴发时,
用妖力护住了村口的石桥,救了好几个差点被冲走的孩子。他想解释,可降妖师们根本不听,
举起桃木剑就朝他刺来。桃木剑上缠着符咒,对妖物有极强的克制力。如深的修为虽不算弱,
若真想脱身,完全可以凭借速度甩开他们,可他心里却有个念头:要是我走了,
灵汐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她答应过会来樱花树下找我的……就是这一念之差,
他硬生生挨了降妖师三记符印。第一记符印打在他的肩头,灼烧感瞬间蔓延开来,
疼得他浑身发抖;第二记打在他的后背,衣服瞬间被烧破,
皮肤被烫得焦黑;第三记打在他的腿上,他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降妖师们见他不动了,以为他死了,又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才转身离开。村里人躲在屋里,
直到降妖师们走远了,才敢出来。几个心肠好的老人把他抬回了村尾的破屋,给他敷上草药。
他昏迷了半个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身上的伤痛,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樱花树下。
他扶着树干,慢慢蹲下,看着山口的方向,眼里满是担忧:灵汐,你要是回来了,没看到我,
会不会着急?日子依旧在等待中流逝,又过了两年。村里的老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当年把他抬回破屋的老人,也早已离世。有一次,一个从山外回来的货郎说,
他在城里的茶馆听人说,前不久天界有位新晋的仙尊,名叫灵汐,修为高深,容貌绝美,
身边还伴着一位白衣仙者,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货郎说这话时,如深正坐在樱花树下,
手里拿着一片刚落下的花瓣。他听到“灵汐”两个字时,手猛地一顿,花瓣从指尖滑落。
他抬头看向货郎,声音有些发颤:“你说……那位仙尊,叫灵汐?”“是啊,”货郎点点头,
“听说还是从咱们这附近的山里修炼成仙的呢。怎么,如深,你认识她?”如深勉强笑了笑,
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名字好听。”可他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货郎说的灵汐,
会不会就是他等的那个人?她真的修到天仙境了,可她为什么没来接他?是忘了约定,
还是有什么苦衷?他开始日夜不安,总想着去山外看看,可又怕自己走了之后,
灵汐正好回来。纠结了好几天,他终于还是决定,去山外找一找——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
确认她平安无事也好。半个月前,他循着一丝微弱的仙力,一路来到了山外的一座城池。
那仙力很熟悉,和当年灵汐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他跟着仙力,来到了城外的一座高山上。
就在他登上山顶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云端上的她。灵汐穿着一身淡粉色的仙裙,衣袂飘飘,
眉眼依旧,只是比以前多了几分仙气和疏离。她站在云端上,身边站着一位白衣仙者,
那白衣仙者容貌俊美,气质清冷,正温柔地看着她。如深的心跳瞬间加速,他刚想开口喊她,
却看到了白衣仙者腰间挂着的玉佩。那玉佩莹白剔透,
和他当年送给灵汐的灵珠一模一样——灵珠认主,除非主人主动相赠,旁人根本无法炼化。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灵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当她看到如深时,
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冷漠。她没有和他说话,
只是轻轻挽住了白衣仙者的胳膊,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两人便转身,消失在了云端。
如深站在山顶,风吹过他的头发,带着一丝凉意。他看着空荡荡的云端,
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原来,她不是忘了约定,而是根本就没打算兑现。
她修到了天仙境,有了新的伴侣,早已把他这个“妖物”抛在了脑后。他没有上前,
也没有喊她,只是悄悄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清溪村。可他没想到,麻烦很快就找上了门。
没过多久,那位白衣仙者竟寻到了清溪村。他一进村子,就感受到了如深的妖力,
径直走到了樱花树下。如深正坐在树下,
手里攥着一片干枯的花瓣——那是当年灵汐别在他耳后,被他小心收藏至今的。
他看到白衣仙者时,心里咯噔一下,起身想要避开。可白衣仙者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冷声道:“妖物,也配惦记仙尊的旧识?”如深皱了皱眉:“我没有惦记她,
只是在等她兑现约定。”“约定?”白衣仙者嗤笑一声,“灵汐如今是天界的仙尊,
身份尊贵,岂会和你这等妖物有什么约定?你不过是她修炼路上的一颗棋子罢了,那枚灵珠,
也是她应得的。”如深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看着白衣仙者,想要辩解,
却在对方强大的灵力压迫下,看到了他腰间灵珠玉佩上刻着的“仙侣”二字。那一刻,
所有的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只觉得后背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比当年挨降妖师符印时还要疼。白衣仙者见他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便抬手一掌朝他拍来。
那掌风带着极强的仙气,如深根本无法抵挡,也没想着抵挡——他心里的那点希望,
在看到“仙侣”二字时,就已经破灭了。他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樱花树上,然后落在了地上。
一口鲜血从他的嘴角喷出,染红了身下的花瓣。白衣仙者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眼神里满是不屑:“再敢痴心妄想,下次便不是一掌这么简单。灵汐是我的仙侣,
你最好离她远点,否则,我定让你魂飞魄散。”说罢,白衣仙者转身离去,
留下如深一个人躺在樱花树下。花瓣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粉白与殷红交织,
刺得人眼睛发疼。他看着天空,眼泪混着鲜血从眼角滑落。灵汐,你当年说的约定,
真的只是一场骗局吗?你给我的温暖,也都是假的吗?不知过了多久,
村里的一个老婆婆发现了他,赶紧喊人把他抬回了破屋。老婆婆一边给他敷药,
一边抹着眼泪:“如深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明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还这么执着……”如深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当年的画面——灵汐笑着摸他的耳朵,把红薯分他一半,
蹲在樱花树下听他讲山里的趣事,还有她踮着脚,把花瓣别在他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