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城的夏末，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
靖海大学中医部的毕业典礼刚散场，梧桐树下挤满了披着黑袍、头戴方帽的学生，像一群躁动的乌鸦，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未来。
贾文轩站在树荫里，学士服宽大的袖口被汗浸得有些发潮。
他小心地将卷成筒的毕业证书塞进背包最里层，拉链拉到底，仿佛塞进去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他过去西年全部的分量。
“文轩！
看这儿！”
室友举着手机冲他挥手，镜头晃过身后“靖海大学”的烫金石碑。
贾文轩配合地挤出笑，嘴角刚扬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那栋灰扑扑的基础医学楼。
楼前拉着的黄色警戒线己经撤了，但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仍像门神似的杵在入口，神色警惕地扫视着过往人群。
昨天那里出了事——教《中医基础理论》的刘铭教授，被人发现倒在实验室里，没了呼吸。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版本众多。
有说是突发心梗的，有说是实验事故的，甚至还有压低声音传什么“邪门”、“中邪了”的。
贾文轩没往心里去，大学西年，他听过太多光怪陆离的校园传说。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租店面、买药材、申请执照，还有他那个被室友嘲笑了无数遍的梦想——开一间真正的药膳坊，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承恩堂”，承祖上恩泽，济今世之人。
背包侧袋里，那本边角磨得发白的《御心本草》硬硬地硌着他的腰。
这是贾家十三代相传的医典，他打小背熟的玩意儿。
现代社会，谁还信这个？
他得先有那张行医资格证。
人群忽然安静了些。
贾文轩回过神，看见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正分开人群，径首朝他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女警官，个子很高，警帽帽檐下露出一截利落的短发，眉眼清冽，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到他身上。
喧闹的毕业现场，这抹藏蓝色显得格外突兀。
“贾文轩同学？”
女警官在他面前站定，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周围的蝉鸣似乎都弱了下去。
“我是市刑警队林薇。
关于基础医学楼刘铭教授的事，需要你协助调查。”
“唰”的一下，周围所有同学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好奇、惊讶、探寻，像无数盏突然打亮的聚光灯。
贾文轩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手心沁出薄汗。
“刘教授？”
他下意识重复，喉咙有些发干，“他……怎么了？”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种审视的、极富耐心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要从他脸上细微的肌肉颤动里读出些什么。
“我们换个地方谈。”
询问室在白墙、日光灯、一张桌子三把椅子，简单到近乎寡淡。
林薇坐在对面，另一个年轻男警官负责记录。
问题围绕着刘教授展开，细致得令人窒息。
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说了什么？
注意到他有什么异常吗？
是否提供过任何药物或饮食建议？
贾文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一周前，学校组织的义诊活动，刘教授来找过我。
他说最近失眠得厉害，多梦，易醒，白天精神恍惚，注意力很难集中。”
他顿了顿，努力回忆当时的细节：“我给他切了脉。
脉象弦细，略带涩意，如轻刀刮竹，是典型的心肝血虚、心神失养之兆。
考虑到他的年龄和学术压力，我判断是长期思虑过度，耗伤了阴血。”
“你提供了治疗？”
林薇追问。
“没有。
我只是学生，没有处方权。”
贾文轩摇头，“我建议他可以试试食疗，给了他一个安神茶的方子，都是些常见的药材，酸枣仁、百合、小麦、甘草之类，嘱咐他当茶喝，能稍微安神助眠。
我还特意强调了，这只是养生建议，不能替代药物治疗。”
他把方子写下来，推过去。
林薇扫了一眼，放在一旁，目光再次落回他脸上，似乎想从他眼睛里挖出更多东西：“切脉的时候，除了你刚才说的，有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
哪怕是一瞬间的异常？”
“不同寻常？”
贾文轩蹙眉。
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让他有些烦躁。
他努力回溯指尖的记忆。
当时义诊现场人多嘈杂，他全神贯注在指下的搏动上……似乎，在感知那弦细涩脉的底层，的确有那么一刹那，触及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气血运行的异样感。
冰冷，粘滞。
像触摸到深潭底层一块覆满滑腻青苔的石头，带着一股子阴寒的死气，一闪即逝。
他当时以为是空调冷风吹过，或是自己指腹感觉误差，并未在意。
“林警官，”贾文轩忍不住抬起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刘教授他……到底是怎么走的？”
林薇沉默了几秒，那双锐利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评估他的可信度。
“初步尸检结果，没有明显外伤，没有检测到常见毒物反应。
死亡时似乎很平静，”她顿了顿，用了一个极其矛盾的描述，“但表情，在极度安详中，透着一种极致的恐惧。
很不协调。
现场也没有找到外人强行闯入的痕迹。”
平静？
安详？
极致恐惧？
这几个词在贾文轩脑子里碰撞，迸发出刺耳的不谐和音。
这完全违背了他所学的医理！
惊怖伤肾，恐则气下。
极大的恐惧必然导致气血逆乱、面色神态的剧烈变化，怎么可能外表安详？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无意识地模拟着切脉的动作，指尖虚悬在桌面上方，眉头紧锁，试图从模糊的记忆里抓住那丝转瞬即逝的阴寒异样感。
精神高度集中的刹那——嗡！
一股冰冷彻骨、充满了绝望与诡异蛊惑力的“残留印记”，仿佛一条蛰伏在记忆深处的毒蛇，顺着他的意念感知，猛地窜起，狠狠噬咬在他的指尖！
“呃！”
贾文轩脸色骤然惨白，胃部剧烈痉挛，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激得他太阳穴突突狂跳！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借助刺痛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让他呕吐出来的强烈心悸和眩晕感。
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又像是猝不及防坠入了冰窖。
林薇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你怎么了？”
贾文轩垂下眼睑，避开她探究的视线，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让声音不那么颤抖：“……没什么。
可能有点低血糖，早上没顾上吃饭。”
他无法解释刚才那瞬间的感受。
那绝不是任何医学教科书上描述过的生理反应！
那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恶毒的、源自精神层面的冰冷残留！
一种……无形的“污染”。
刘教授的死，绝对有问题！
而他，贾文轩，御医第十三代入，一个只想开间小药膳坊的毕业生，似乎因为家传的医术和某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诡异天赋，被动地触碰到了一个隐藏在现代都市光鲜表皮下的、冰冷而危险的真相边缘。
那真相散发着血腥与谜团的气息，无声地向他蔓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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