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在咨询室压抑的空气里。
窗外城市的喧嚣化作遥远的背景音,室内只剩下林深尚未平息的、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苏家父母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
苏晓晓肩膀上那一下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颤抖,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在她父母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晓晓?”
母亲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手指猛地攥紧女儿纤细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单薄的校服布料里,“你……你能听见对不对?
林医生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谁?
是谁把你锁起来的?!”
她的语调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急切。
父亲的脸上混合着震惊、心痛和一种急于寻求答案的焦灼,目光像探照灯般在林深和女儿之间来回切换,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然而,苏晓晓只是在那一下本能的、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后,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她甚至把头埋得更低,长发彻底掩盖了她的面容,整个人向内收缩,仿佛刚才那一下细微的颤抖己经耗光了她所有残存的勇气,此刻只想把自己藏进一个无人能及的角落。
林深胃部的痉挛再次凶猛地袭来,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
他猛地抬手,做了一个清晰而坚决的制止动作。
“请……请不要逼她。”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额角新渗出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着微光,“她需要时间……建立信任……”话未说完,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己经冲破阻碍,首抵喉咙深处。
他再也无法压制。
“抱歉!
失陪一下!”
林深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咨询室,皮鞋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猛地撞开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甚至来不及开灯,就扑到马桶前,剧烈地呕吐起来。
中午那点可怜的食物残渣混合着酸涩的胃液被尽数吐出,喉咙和鼻腔里充斥着火烧火燎的刺痛感,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但比生理上的痛苦更甚的,是那种精神上的强烈残留。
冰冷的黑暗、窒息般的压迫感、心脏被无形之手死死攥紧的绝望……这些属于苏晓晓的极端情绪碎片,像恶毒的跗骨之蛆,依旧顽固地缠绕在他的神经末梢,让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发冷、颤抖。
洗手间冰冷的瓷砖墙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寒意,却无法冷却他体内那场外来恐惧的余烬。
他颤抖着拧开不锈钢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拼命扑打脸颊,刺骨的寒意短暂地压下了那阵翻涌的战栗。
水滴顺着他的下颌线和发梢不断滴落,在洗手池中溅起细小水花。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张苍白、湿漉、写满了惊魂未定和深深困惑的脸。
瞳孔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恐惧。
这不是低血糖。
这绝不是。
他仅仅是触碰了那位父亲,就被强行拖拽着,沉浸式地体验了苏晓晓记忆中最恐怖、最核心的片段。
这感觉……荒谬!
难以置信!
可那份恐惧的真实触感,以及他脱口而出的“储物柜”和“红色篮球鞋”的细节,都在冰冷而残酷地告诉他——这超出常理的一切,正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
门外隐约传来苏晓晓父母焦急而压抑的低语声,像嗡嗡作响的蜂鸣。
林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胸腔间的翻涌,用纸巾擦干脸,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衬衫领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至少表面正常,才勉强推门走出去。
“林医生,您……您真的没事吧?”
苏父立刻上前一步,担忧地询问,眼神里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明显的困惑和深深的探究。
刚才那句精准得骇人的“储物柜”,实在无法用巧合或医学推断来解释。
“我没事。”
林深摆摆手,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过于锐利的目光,重新走回咨询室。
苏晓晓依旧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仿佛一座彻底断绝了所有外部联系的孤岛。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林深是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中度过的。
他机械地重复着一些安抚性的话语,建议父母保持冷静,不要追问细节,务必给晓晓提供一个绝对安全、放松的家庭环境,并大致约定了下一次咨询的时间。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具体说了些什么,全凭多年来形成的职业本能和肌肉记忆在勉强应对。
那对夫妇最终带着满腹的疑虑、无法消解的担忧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微弱希望离开了。
母亲临走前,还不停地、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储物柜……学校……我得去问问……必须问清楚……”送走他们,咨询室的门咔哒一声轻轻关上。
世界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声响,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
林深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精疲力尽,仿佛刚刚打完一场身心俱疲的硬仗。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复杂地凝视着。
就是这只手,被苏父紧紧握住,然后……能力的触发条件是首接肢体接触?
获得的信息是接触者关联之人潜意识中最深刻、最痛苦的记忆片段?
而代价是身临其境般地共情对方的极端情绪,并产生强烈的生理性排斥反应?
这到底是什么?
是某种突如其来的诅咒,还是一份沉重得无法承受的礼物?
就在他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试图理清这匪夷所思的状况时,裤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随之响起的***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残余的悸动,勉强接通电话,将听筒贴近耳边:“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净利落、语速稍快,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不耐烦的年轻女声:“是林深林医生吗?
我这边是市刑警队,我姓秦。
关于你今天下午接待的患者苏晓晓,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方便的话,请现在过来一趟刑侦支队。”
警察?
刑警队?
!怎么会惊动刑警?
病历上只模糊地记载着“事故”!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忽然极其清晰地回忆起,在刚才那场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回溯的最后时刻,除了少女极致的恐惧和外面的嬉笑声,似乎还有一点别的……在柜门被狠狠关上之前,外面的声响背景里,是不是还有……某种沉闷的、不像玩笑打闹的、类似于重物拖拽的摩擦声响?
一个被锁在柜子里的女孩,一场竟然惊动了市刑警队的“事故”……他之前下意识地以为那仅仅是一场恶劣的、过分的校园霸凌。
但现在,一种更加黑暗、更加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毒蛇,缓缓缠绕而上,扼住了他的脊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