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又是酸雨。
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工业废料的腥臭，敲打在“蜂巢”七十三区蛛网般的空中廊道上，溅起一层灰蒙蒙的水雾。
下方百米，是永不见天日的底层街道，流光溢彩的巨型全息广告与阴暗角落里苟延残喘的霓虹招牌交织，构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地狱浮世绘。
林夜的“黑蜂”摩托，一辆经过极限改装的重力悬浮载具，正无声地悬停在廊道边缘的阴影里。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分子聚合材料风衣，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
雨水顺着风衣的防水涂层滑落，没有沾湿分毫。
他的左眼瞳孔中，一圈极细的蓝色光环微不可察地闪烁着。
这是他唯一记得的、与生俱来的植入体——基础导航与通讯模块。
此刻，模块正在视野的右下角投射出倒计时：00:01:58。
这是他这趟“急送”的剩余时间。
客户要求在三十分钟内，将一个数据存储器从七十三区送到九十一区的“义体医生”黑市。
对于任何一个信使而言，这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两个区域间隔着新穹市下层区最混乱的“锈蚀地带”，那里不仅有失控的警备机器人，更有以劫掠为生的拾荒者帮派。
但林夜是“幽灵”。
在蜂巢的信使圈子里，这个代号意味着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风险。
时间跳动到00:01:30。
他该动了。
没有预兆，林夜的身体微微前倾，精神瞬间与“黑蜂”的神经传导系统接驳。
下一秒，摩托引擎发出一声被压抑到极致的蜂鸣，化作一道漆黑的闪电，猛地扎进下方错综复杂的钢铁峡谷。
失重感被强大的惯性抑制系统完美抵消。
林夜的身体仿佛与摩托融为一体，他的大脑就是这台杀戮机器的中央处理器。
视网膜上的导航光标疯狂闪烁，规划出一条在理论上存在，却被所有信使视为***路径的航线。
穿过两栋摩天楼之间不足三米的缝隙，避开迎面而来、喷吐着灼热蒸汽的巨型排风口，再一个近乎九十度的垂首爬升，擦着一辆失控的空中货运车的车顶飞过。
林夜的双手稳定地握着操控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玩一场再简单不过的电子游戏。
这得益于他那超乎常人的神经反应速度和空间感知能力。
他不知道这种能力从何而来，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失去大部分记忆一样。
三年前，他从一个废弃的医疗舱中醒来，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这个名为“林夜”的身份编码，和这具被植入了基础模块的身体。
是“蜂巢”的老信使“响尾蛇”收留了他，教会他如何在这片钢铁丛林里生存，如何将他的天赋变成换取营养膏和蒸馏水的资本。
“轰！”
一声巨响从侧后方传来，一发高热能量弹擦着“黑蜂”的尾翼飞过，在前方一根粗大的管道上炸开一个窟窿。
拾荒者。
林夜的视网膜上，三个红色的警告标记锁定了后方追来的三辆改装摩托。
它们的造型狰狞，挂载着粗糙的武器，像是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他没有丝毫慌乱，右手拇指在操控杆的一个按钮上轻轻一拨。
“黑蜂”的尾部喷射口瞬间过载，一道刺目的蓝色光焰喷薄而出，速度骤然提升三成。
他驾驶着摩托，一头扎进了下方更为密集的建筑群中，那里的管道、缆线和废弃天桥织成了一张足以让任何导航系统崩溃的巨网。
但林夜的导航系统，是他的大脑。
在高速穿行中，他的指尖无意中擦过仪表盘边缘的一个数据接口。
刹那间，一股微弱但清晰的“回响”涌入他的脑海。
……恐惧……绝望……救我……数据……在……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濒死的哀求，混杂着电流的杂音和剧烈的喘息。
画面一闪而过，他“看”到了一双因为惊恐而瞪大的眼睛。
林夜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数据回响”。
他自己起的名字。
每当他接触到承载过强烈情绪的数据流或存储介质时，就有可能“听”到或“看”到这些残留的碎片。
大多数时候，它们只是无意义的情绪噪音，像是城市永不停歇的背景杂音。
但这一次，似乎格外清晰。
他甩了甩头，将这股突如其来的干扰抛之脑后。
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利用一个巧妙的急转和对地形的极限利用，他成功甩掉了拾荒者，冲出了“锈蚀地带”。
前方，九十一区的标志性建筑——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齿轮雕塑——己经出现在视野尽头。
倒计时：00:00:12。
“黑蜂”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落在一条肮脏后巷的指定位置。
林夜翻身下车，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锡纸包裹的存储器，快步走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他按照规矩，用指关节敲击了三下，两短一长。
铁门上的观察窗滑开，一双浑浊的眼睛警惕地向外张望。
“‘幽灵’？”
一个沙哑的声音问。
林夜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存储器递了过去。
一只布满油污和焊痕的机械手从门缝里伸出，一把抓过存储器，同时将一枚信用点芯片塞进他手里。
“叮。”
林夜的植入体提示到账：500信用点。
足够他一个月的开销。
铁门重重关上。
任务完成。
他转身准备离开，植入体的通讯模块却突然响起。
是信使公会的中继信号，通常意味着有新的任务。
他接通了通讯。
一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信使‘幽灵’，编号L-Y774，有新的指定任务。
优先级：最高。
发件人：匿名。
取件地点：三叶草广场，中央喷泉。
接头人特征：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信物：一朵蓝色玫瑰。
酬金：2000信用点。
是否接受？”
2000信用点？
林夜的脚步顿住了。
这几乎是他西次玩命任务的总和。
而且，白色连衣裙？
蓝色玫瑰？
在“蜂巢”这种地方，这种打扮和信物简首就像是在黑夜里点燃了一支信号棒，充满了违和感和不祥的预兆。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个任务的发起端经过了至少十七次跳转加密，源头指向……上层区。
他沉默了片刻。
内心深处的某个准则告诉他，这趟浑水不该去蹚。
但那2000信用点的酬金，以及对这种反常任务背后真相的一丝好奇，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
“接受。”
他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回答。
通讯切断。
林夜拉低兜帽，身影迅速融入小巷的阴影中，朝着三叶草广场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百米外的一栋高楼顶端，一个红色的监控镜头正缓缓转向，将他的背影牢牢锁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