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艺后台的化妆间,是一个能把活人逼成鬼,叫鬼再死一次的地方。
空气里混杂着粉底液的假白和发胶的工业香,还有不下十种不同牌子的焦虑。
灯光亮得刺眼,连众人灵魂里的瑕疵都照得清清楚楚。
前台观众的欢呼透过音响轰进来,震得整个地板都在发颤。
也不知是哪个导演的主意,将《终极画匠》的选手准备区,安排在这个离舞台最近,也是最压抑的角落。
萧烬就蹲在这个角落的正中央。
他身上套着一件印着“秦羽”名字的训练服,布料廉价,尺寸松垮,套在他身上像是偷穿别人的衣服。
面前的画板上,夹着一幅精心绘制的恐怖场景素描。
那所谓“恐怖”,实则怪异,越看越不对劲,像极了某些网红滤镜下,那些扭曲的脸。
这是他为顶流巨星秦羽准备的“作业”。
而他自己,则是秦羽众多替身中最不见光的一个:动作、台词、签名,如今还加了一项,那就是画画。
“你这画的是什么?地狱厨房惊魂夜?还是丧尸围城之幼儿园分部?”一个尖利的声音砸过来,伴随一股浓烈的古龙水气味。
萧烬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秦羽的经纪人,张哥。这人常年打扮得油头粉面,说话向来不中听。
“张哥,”萧烬试着解释,“这次的主题是‘恐惧’,我参考了希区柯克的悬疑和伊藤润二的…”
“打住!谁要听你讲这些?”张哥一巴掌拍在画板边上,震得画纸直颤。
“秦羽要的是氛围!是感觉!是那种能让粉丝们尖叫着‘哥哥好厉害还会画画’的高级格调!不是你这种黑黢黢又脏兮兮的东西!”
他凑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萧烬脸上:“别忘了,你妹妹那边…医药费可是按天算的。你说,万一公司觉得你这‘人才’回报率太低,这钱,说不定就轮不到你赚了。”
这话狠狠戳中了萧烬的软肋。
他攥紧拳头,指关节因常年作画和做替身早已变形,此刻更是捏得发白。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没洗净的颜料渍,红的、蓝的、黑的,像是某种无声的***。
但他什么也不能说。他甚至不能流露一丝不满。
妹妹苍白的脸在脑中闪过,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那点微弱的怒火。
就在这时,张哥“哎呀”一声,手里那半杯矿泉水“不小心”泼在了画稿的右下角。
水渍迅速晕开,炭笔线条糊成灰黑的一团。
“哎,不好意思啊。”张哥没什么诚意地扯了扯嘴角。
“手滑!你这纸也太差了,沾点水就花了。不过反正也得重画,对吧?秦羽可不能用次品!”
萧烬盯着那团仍在扩散的水痕,觉得自己的理智也在随之蒸发。
他想起了那场车祸。
那辆仿佛凭空出现的失控货车,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或者说,根本没有刹车声?
还有坐在他身旁,本该一同遭罪的秦羽,那张顶流脸上惊恐是真的,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事后想起就脊背发凉的…平静。
就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真的只是意外吗?
极度的不甘和怨恨如岩浆在他胸腔翻滚,找不到出口。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一阵尖锐的痛楚传来。
他低头,看见掌心被自己掐出了血。一滴殷红的血珠正在滚落,“嗒”的一声,砸在那片被水晕花的画稿上。
紧接着,异常发生了。
那滴血并未像寻常液体般继续扩散,而是如同活了一般,迅速被纸张吸收,渗进纤维深处。
那抹红色变得异常鲜艳,甚至微微发起光来。
下一秒,萧烬感觉自己的脑子不是“嗡”的一响,而是“轰”的一下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还开的是强力模式。
眼前的化妆间、嚣张的张哥、嘈杂的背景音…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灰雾,雾中充斥着无数模糊的低语和破碎的画面:一张哭泣的脸、一只染血的手、燃烧的火焰、深不见底的水…
它们疯狂旋转,几乎将他的意识撕裂。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冲垮时,一个冰冷、古老、仿佛自地心最深处传来的声音。
或者说,是一道直接烙入灵魂的意念,在他脑海中炸开:
冥途已开,执笔为证。
海量的信息不由分说涌入他的脑子:如何感知周围环境中游离的“气”——怨气、死气、谎言产生的浊气;如何将自身的灵性灌注笔尖;初步的禁忌与代价…
这过程说来漫长,实则不过一两秒。
萧猛地喘过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视线重新聚焦。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却又彻底不同了。
化妆间的灯光依旧刺眼,但他眼中,空气中漂浮着极淡的、不同颜色的“气流”。
张哥还在喋喋不休,他身上缠绕着一层令人不适的灰雾——依照刚刚强塞进脑子的知识,这大概就是“谎言之气”,浓度高得堪称人形谎言生成器。
就连后台角落某个废弃的怪异道具上,都附着一小团微弱却执拗的白色残念,散发着淡淡悲伤。
萧烬沉默。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终于被压力逼疯了。可这感觉…真实得可怕。
“喂!发什么呆!”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打断他的出神,“‘秦羽’老师!该您候场了!快点儿!”
萧烬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息裹挟着颜料、焦虑和一丝冰冷——来自冥途的味道。
他低下头,看向那支沾染了自己鲜血的铅笔。
笔尖似乎掠过一抹极细微的暗红。
然后,他拿起笔。
再抬头时,眼中不再是往常的隐忍麻木,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狂热与笃定。
他瞥向镜中那张与秦羽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棱角、带点野性的脸。
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扬起一个弧度。
冰冷,且邪气。
有意思。
他看着画板上那团被水和血晕开的污迹。
在旁人看来那只是一团糟,但在他的新视野里,那模糊的轮廓正隐隐约约交织成一个全新的、更加令人心悸的图案雏形…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企图挣脱纸面,爬出来。
而他是唯一那个,执笔开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