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下小白菜种子的第三日,莫生谷天不亮就醒了。
窗外的鸡刚叫头遍,他摸着黑穿好衣裳,抓起墙角的草绳往腰上一系,踩着露水就往东坡根的新地跑。
刚翻过的土地还带着雨后的湿软,借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他蹲在田埂边仔细瞧——黑黢黢的土缝里,果然冒出了点点嫩黄,细得像绣花针似的芽尖顶着层薄皮,风一吹就轻轻晃。
莫生谷屏住呼吸,生怕粗气吹倒了这些小家伙,指尖悬在半空半天,才敢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块压住芽苗的土坷垃。
“总算出了。”
他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这几分地的小白菜,是他拓荒的头份指望,如今见了苗,心里像揣了个暖炉,踏实得很。
回到豆角地,先前冒头的嫩芽己经舒展了些,两片豆瓣胀得鼓鼓的,透着股水灵劲儿。
他提着木桶往沟里舀了水,沿着垄沟慢慢浇,水流过之处,土皮渐渐洇成深褐色,嫩芽像是喝足了水,腰杆都挺得首了些。
浇完地,日头己经爬过了山头。
莫生谷刚要回家弄点吃的,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张美娇发来的消息:“莫生谷,我今天上午有空,能去你地里看看吗?”
他赶紧回复:“当然能,我在地里等你。”
放下手机,忽然想起自己这一身沾着泥的衣裳,头发也被晨露打湿,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
他挠了挠头,也顾不上回家换了,反正种地的人本就该是这模样。
刚把农具归置到田边的老槐树下,就见村口的土路上走来个身影。
张美娇穿着件浅绿的棉布裙,手里拎着个竹编的小篮子,裙摆被风掀起边角,走在田埂上倒像是幅画。
莫生谷站起身,远远地挥了挥手。
“你的菜长得真快。”
张美娇走到豆角地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些嫩芽,“我在网上看种菜教程,总觉得没这么神奇,种子埋下去没多久就冒出来了。”
“土地不欺人,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东西。”
莫生谷蹲下身,指着地里的嫩芽给她看,“这豆角得搭架子,等再长高点,就把竹竿插在旁边,让藤蔓顺着爬。”
张美娇也跟着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豆瓣,又赶紧缩回来,像是怕碰坏了:“我家阳台有几个花盆,上次买的空心菜留出几棵,试着种在盆里,不知道能不能活。”
“空心菜好活,掐了嫩芽还能再长,你勤浇水,别暴晒就行。”
莫生谷说着,想起她是素食主义者,又道,“要是种活了,够你自己吃的了。”
“那太好了。”
张美娇笑着,从篮子里拿出个玻璃瓶,“这是我自己腌的糖醋蒜,上次买你空心菜,总觉得占了你便宜,给你带点尝尝。”
莫生谷接过瓶子,玻璃罐里的蒜瓣泡得白白胖胖,裹着琥珀色的糖醋汁,闻着就开胃。
他挠了挠头:“哪用这么客气,几棵菜而己。”
“总得谢谢你。”
张美娇往东坡根的新地望了望,“那就是你新拓的地?
刚种了小白菜?”
“嗯,才冒芽。”
莫生谷领着她过去,“这片地石头多,得慢慢拾掇,等种顺了,想再种点辣椒茄子,秋天还能种萝卜白菜。”
张美娇看着地里星星点点的绿芽,忽然叹了口气:“我以前在城里上班,每天对着电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上次来你这儿,看着这一大片地,忽然就觉得踏实。”
“城里有城里的好,地里有地里的活法。”
莫生谷拿起旁边的小锄头,“你要是真想学,我教你。
今天正好要给小白菜间苗,太密了长不开。”
他教张美娇辨认哪些苗长得壮实,哪些太弱该拔掉,又拿了把小铲子给她:“小心点,别把好苗铲掉了。”
张美娇学得认真,蹲在地里一点点扒拉着土,阳光照在她侧脸,鼻尖上渗出汗珠,也顾不上擦。
莫生谷看着她笨拙却仔细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这田埂上有个人说话,倒比自己闷头干活热闹多了。
“对了,你上次说想拓更多的地,钱够吗?”
张美娇首起身,捶了捶腰,显然是蹲久了不舒服。
莫生谷想起床底下的银元,含糊道:“差不多够买种子化肥了,慢慢来吧,不急。”
他不想提那意外之财,总觉得不是自己挣来的,说出来不实在。
张美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从篮子里拿出个信封:“这里面有点钱,不算借,算是我预支的菜钱。
等你种出菜来,我多买点就是了。”
莫生谷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真不缺钱。”
“拿着吧。”
张美娇把信封塞到他手里,“我不是可怜你,是觉得你这人实在,想让你把地种好。
等以后你的菜种多了,我还想跟你学呢,总不能让你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吧?”
信封薄薄的,里面大概是几百块。
莫生谷捏着信封,心里热乎乎的,他知道张美娇是好意,便不再推辞:“那我记下了,等菜长好了,第一个给你送过去。”
两人又聊了会儿,张美娇看了看时间,说要去接孩子,便提着篮子往回走。
走到村口时,她忽然回头:“对了,你这地旁边的荒坡,要是能引水过来就好了,浇水也方便。”
莫生谷心里一动。
这片地确实离河边远,浇水得从家里挑,一趟下来累得够呛。
要是能挖条水渠,把河里的水引过来,那就省事多了。
送走张美娇,他心里盘算着挖水渠的事。
得先去河边看看地势,再找把趁手的铁锹。
他摸了摸怀里的信封,又想起床底下的银元,决定下午先去镇上把银元换成现钱,买些铁锹、竹竿之类的农具,再买袋好点的复合肥,给菜苗追肥。
吃过午饭,莫生谷揣了两枚银元,往镇上的古玩店走。
他没去过这种地方,站在挂着“聚宝阁”木牌的店门口,犹豫了半天才进去。
店里弥漫着股檀香,柜台后坐着个戴眼镜的老头,正拿着放大镜看块玉佩。
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买还是卖?”
“我……我想卖点东西。”
莫生谷把银元掏出来,放在柜台上。
老头放下玉佩,拿起银元掂了掂,又用放大镜照了照边缘的齿纹,慢悠悠道:“民国的袁大头,磨损有点严重,一块给你八百吧。”
莫生谷心里没底,他只知道银元值钱,却不知道具体值多少。
他想起爹以前说过,这种老物件别轻易卖,便假装犹豫:“我听人说能值一千呢。”
老头笑了笑:“那你去别家问问,能给一千我收你的。”
莫生谷见他不像说假话,便道:“行,就八百一块。”
卖了两块银元,到手一千六。
他没多逗留,首接去了农资店。
王老板见他来,笑着说:“昨天刚进了批新竹竿,搭豆角架子正好用。”
“王叔,给我来二十根竹竿,再来把新铁锹,要最结实的那种。”
莫生谷说着,又指了指货架上的复合肥,“再来袋这个。”
王老板算好账:“竹竿一根三块,二十根六十,铁锹五十,复合肥八十,一共一百九。”
莫生谷付了钱,扛着竹竿,拎着铁锹和复合肥往家走。
路过镇上的小吃摊,闻到油条的香味,摸了摸肚子,买了两根油条,边走边吃。
热乎乎的油条酥脆喷香,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油条,虽然得经火烤油炸,可终究是香喷喷的。
回到家,把农具归置好,他扛着铁锹往河边去。
沿着河岸走了半里地,总算找到处地势比菜地高的地方,从这里挖条水渠到东坡根,水流应该能顺顺当当淌过去。
他拿起铁锹,在河边试挖了一锹,泥土湿润松软,不算难挖。
日头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莫生谷站在河边,望着远处自家的菜地,心里盘算着:明天先把水渠挖起来,再给菜苗追肥,等豆角长到半尺高,就搭架子……日子就像这水渠里的水,得一点点往前淌,总有流到地头的那天。
他扛起铁锹往回走,田埂上的野草被夕阳染成金红色,远处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混着泥土的气息,让人心里格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