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天香书院!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戏台缚魂帐名伶水袖卷冥婚

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9-08

槐荫镇的秋天,总是带着一股子萧瑟。枯黄的落叶铺满了青石板路,踩上去发出“咔嚓”的声响,像是生命凋零的最后注脚。镇子不大,但因为地处偏僻,又没什么特别的物产,一直半死不活地维持着。

同乐楼,就坐落在镇子西头的一片荒地上。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一堆残垣断壁的***体。高大的戏台是唯一的幸存者,像一个沉默的巨人,见证了百年的兴衰荣辱,也承载了无尽的怨恨与传说。

最近,这废墟般的戏楼里,却难得地有了些生气。

“落魄春台班”的牌子,歪歪斜斜地挂在了同乐楼那早已没有了门板的入口处。牌子上的漆皮剥落了大半,字迹也模糊不清,勉强能辨认出“落魄”和“春台”几个字。

戏班班主白承业,正站在戏台下方,仰头看着那块破牌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约莫五十多岁年纪,本该是保养得宜的年纪,却因为常年奔波和心力交瘁,显得格外苍老。脸上的皱纹深深刻着,眼神浑浊,却又透着一股子精明和焦虑。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色长衫,料子倒是不错,只是袖口和下摆已经磨得起了毛边。

“白老板,您又在看什么呢?”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说话的是武生张魁。他身材魁梧,足有一米八五开外,膀大腰圆,脸上画着油彩,虽然只是简单的勾脸,但也显得威风凛凛。只是此刻,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

白承业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魁子,就是看看这老戏台子,感叹一下世事无常啊。”

“嗨,有什么可感叹的。”张魁抓了抓脑袋,瓮声瓮气地说,“咱是来唱戏的,只要有口饭吃,管它什么楼不楼的。再说,这地方租金多便宜啊,几乎是白住!”

旁边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是小花脸刘二。他年纪最小,才十六七岁,脸上画着滑稽的豆腐块,此刻却也收敛了笑容,小声嘀咕:“便宜是便宜,就是……太瘆人了。白老板,您签的那契约,真没问题吧?我昨天晚上瞅着后院那墙,好像……好像有人在上面写字。”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白承业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那是风吹的,青苔掉了。别自己吓唬自己。赶紧干活!把家伙什都收拾利索了,一会儿就要开戏了!”

刘二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

“班主,您真的不打算跟我们说说那契约到底写了啥吗?”另一个声音响起,是老生陈老,他今年四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带着几分儒雅和审慎。他是戏班里资历最老的,也是少数几个能让白承业稍微收敛些的人。

白承业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空旷的戏楼和远处镇子的方向,低声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们。不过,听完之后,都给我把嘴闭上,谁要是敢往外说半个字……”

众人闻言,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白承业压低声音,缓缓说道:“那份契约……很简单,也很奇怪。就是说,我们在这里唱戏,只要唱满七天七夜,不管观众多少,不管唱什么戏,租金分文不取。但是……”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但是,如果戏唱不满七天,或者中途出了什么意外,比如死了人,或者……戏班散了,那么,我们所有人,都得留下来,给这戏楼……当‘班底’。”

“当班底?”张魁失声道,“什么意思?”

“就是……永远留在这里,给这里的‘东西’唱戏。”白承业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和绝望,“契约上写了,这里的‘东西’,喜欢听戏。百年前那场冥婚,就是因为戏没唱完,才出了事。现在,它们需要戏,需要活人唱的戏……来祭奠。”

众人闻言,顿时面如土色,一个个都吓傻了。

“百……百年前?冥婚?”小花脸刘二的声音都在发抖,“白老板,您……您没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白承业苦笑一声,“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怎么会签这种东西?咱们戏班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再没收入,大家都得饿死街头!这契约虽然邪门,但至少……能让我们暂时活下去。”

陈老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可是,班主,这地方邪门的很,刚才刘二说的……”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白承业打断他,“都别自己吓自己了!我看过了,这戏台的台基还算结实,只要我们白天多加小心,别晚上到处乱跑,应该……应该没事的。再说,咱们唱的又不是什么阴戏鬼戏,是正经的《牡丹亭》,阳气足得很!”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信心,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来吧,都别愣着了!”白承业强打精神,招呼道,“魁子,你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能用的桌椅,布置一下观众席。老陈,你去后台把锣鼓家伙再检查一遍。刘二,你去把门口那块破布再挂挂好,别让人一看就知道里面没人。”

几个人听了,也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各自去忙活。

白承业看着手下这几个跟着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艺人,心里一阵苦涩。这些人里,有跟他多年的老兄弟,有被父母托付过来的孤儿,也有像刘二这样,没什么出路才跟着戏班子混口饭吃的。他作为班主,本该对他们负责,但现在,他却把他们都带进了一个未知的深渊。

“老天爷保佑……”他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抬头望向那高高的戏台。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给那破败的戏台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

今晚,是他们在同乐楼的第一场演出。也是他们能否活下去的关键一天。

后台,光线昏暗。几个演员正在化妆。油彩的气味混合着灰尘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扮演杜丽娘的沈青棠,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的一张破旧的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她约莫十***岁的年纪,眉眼如画,肌肤胜雪,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得像一汪秋水,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和疏离。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戏服,等待着上场。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她是半个月前,流浪到槐荫镇附近的一个村子,被戏班的老琴师赵伯发现的。当时她正发着高烧,昏迷不醒,身上只有一件沾满泥土的戏服,和一个小小的、已经褪色的银锁片。赵伯心善,把她带回了戏班。等她醒来后,问她家在哪里,她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只说自己叫沈青棠,是个唱旦角的。

赵伯见她容貌出众,嗓音清亮,天生就是一块唱旦角的好料子,便恳求白承业留下了她。白承业见她孤苦伶仃,又确实有几分天赋,便也同意了。这半个多月来,沈青棠学得很用心,进步神速,尤其是她的基本功和水袖功夫,更是让班里的老演员们都刮目相看。

只是,她总是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眼神里也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仿佛心里藏着深深的秘密和挥之不去的忧伤。

此刻,沈青棠正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绘着自己的妆容。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她画的是杜丽娘的标准妆容,粉面桃腮,柳叶眉,杏核眼,只是在那精致的妆容下,她的眼神依旧显得有些空洞。

“青棠姑娘,好了吗?”门外传来小琴师阿福的声音。阿福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负责弹月琴和吹笛子,性格活泼,是戏班里的开心果。

“快好了。”沈青棠轻声应道。

阿福探头进来看了看,啧啧称奇:“青棠姑娘,你今天这妆,画得可真好看!比上次演《白蛇传》的时候,还要俊俏三分!”

沈青棠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会儿你可得好好表现,”阿福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白老板说了,今天来的可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几个是从外地来的阔太太呢!咱们能不能挣到赏钱,就看你的了!”

沈青棠心中一动,抬起头:“有外地的客人?”

“是啊!”阿福兴奋地说,“听说还是位姓陆的先生,带着两位太太,特意从城里赶来看戏的呢!白老板特意交代了,要拿出咱们最好的本事来!”

姓陆的先生?沈青棠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但很快又消失了。她只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她站起身,理了理水袖,感受着布料下细腻的触感。水袖,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也是她唯一的慰藉。只有在舞动水袖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忘记自己的过去,忘记那些困扰她的噩梦。

“走吧。”她对阿福说。

来到前台,戏已经开始了。张魁扮演的柳梦梅正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稀稀拉拉地坐着十几个人。大多是镇上的居民,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带着好奇和看热闹的神情。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个破戏楼里突然来了个戏班子,还挺像那么回事。

白承业站在台侧,手里拿着个旧铜铃,时不时地敲一下,算是指挥。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后台入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该沈青棠上场了。

阿福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她准备。

沈青棠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了戏台。

聚光灯虽然只是一个油灯下,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美丽。她莲步轻移,水袖微拂,向台下微微躬身行礼。

台下响起了一阵稀疏的掌声。

沈青棠定了定神,开口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如同黄莺出谷,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了。人们开始认真地听她唱歌,看她表演。

沈青棠完全沉浸在了角色之中。杜丽娘因春情萌动而伤感,她将这份缠绵悱恻的情感,通过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每一道水袖的舞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她的歌声在空旷的戏楼里回荡,凄美动人。连台下那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镇民,此刻也仿佛被带入了那个梦幻般的园林,感受到了杜丽娘心中的孤寂与期盼。

白承业站在台侧,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沈青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得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隐忧。他总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沈青棠需要一个高难度的甩袖动作。她深吸一口气,积蓄力量,然后猛地将手中的水袖向上抛洒。

按照惯例,这个动作她已经练习过无数次,应该是完美的。

然而,就在她水袖扬起的瞬间,异变突生!

一股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的阴风,猛地从戏台四周灌了进来!这风来得极其诡异,没有任何征兆,仿佛是从地底之下,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凭空涌出。

吹得台上的油灯剧烈地摇曳起来,火焰忽明忽暗,将沈青棠的脸映照得一片青白。后台挂着的那些破旧帷幕,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如同鬼魅的呜咽。

台下的观众顿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刚才还沉浸在戏文里的情绪,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景象打破了。

“怎么回事?”

“哪来的这么大的风?”

“这……这戏楼不是没窗户吗?”

人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试图找出风的来源,但戏楼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们自己,什么都没有。

沈青棠更是吓了一跳。她感觉自己手中的水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不受控制。她想要收回水袖,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

更让她恐惧的是,她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不是风声,也不是观众的低语。那是一种……极其遥远,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哭泣声和哀嚎声。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恨和不甘。

这些声音仿佛直接钻进了她的脑子里,让她头痛欲裂。

“青棠!你怎么了?”台下的阿福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大声喊道。

沈青棠想要回应,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舞台上的景象在她眼中开始扭曲、旋转。原本破败的戏台,不知何时变得焕然一新,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台下的观众也变了模样,不再是镇上的那些粗布衣裳的镇民,而是换上了一副副她从未见过的、穿着古怪服饰的面孔。他们神情麻木,眼神空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是……哪里?”沈青棠心中充满了惊恐。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戏台的正前方,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刺目的红色,以及身上散发出的浓重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气,让她本能地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难道……那些关于冥婚的传说,都是真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台下的观众彻底陷入了恐慌。

“鬼啊!”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救命啊!有鬼!”

“快跑!快跑啊!”

人们尖叫着,纷纷站起来想要逃离。但令他们惊恐万分的是,他们发现,原本熟悉的出口,不知何时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汽。他们拼命地往前冲,却只是在原地打转,根本出不去!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滋生。

沈青棠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四面八方涌向她。是无形的丝线,冰冷而粘稠,缠绕在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原地。

她手中的水袖,却像是挣脱了她的控制,开始疯狂地舞动起来。每一次甩动,都带起一阵阴寒的旋风,将那些无形的丝线缠绕得更加紧密。

“啊——!”

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但这叫声中,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她的、古老而悲伤的腔调。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点点抽离,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飞起来。

台下的观众们,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哭喊声、求饶声、绝望的***声此起彼伏。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美丽的旦角,被那诡异的红色身影所吸引,被那狂乱舞动的水袖所牵引,仿佛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祭祀。

而他们自己,也同样被那无形的丝线缠绕着,身体开始变得僵硬,眼神变得空洞,意识也开始模糊。他们感觉自己正在被拖入一个未知的深渊,一个充满了死亡和绝望的世界。

白承业站在台侧,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手中的铜铃早已掉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然后便没了声息。

他亲眼目睹了这恐怖的一幕,却无能为力。他终于明白了那份契约的真正含义,也明白了那些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完了……全完了……”他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后台传来一声微弱的琴声。是阿福!那个小琴师,还在弹奏着!

那琴声不成曲调,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在与那诡异的戏腔和亡魂的咆哮对抗着。

白承业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挣扎着,想要爬到后台去,想要阻止这一切。

然而,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拖倒在地。

他惊恐地回头,只见一个面色青紫、眼球突出的鬼卒,正用冰冷的手指掐着他的脖子。

“戏……还没唱完……”鬼卒发出嗬嗬的怪响,声音嘶哑难听。

白承业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到的,是戏台上,那个被红绸和白袖缠绕的身影,以及她脸上那不属于人间的、凄美而又怨毒的笑容。

同乐楼的戏,还在继续。

只是这一次,台上台下,生人死鬼,都成了戏子。

而这场戏的名字,叫做——冥婚。

津ICP备2023000462号-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