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月的江南竟透着反常的燥热,日头悬在半空像团烧红的炭火,连吹过的风都带着闷意。
林芸裳站在廊下,望着院角老槐树上低飞的蜻蜓——翅膀沾着细小的尘土,飞得慌慌张张,连停驻的力气都没有。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绣纹,心里那点不安,比这天气还要沉。
“云锦。”
她忽然转身,声音清亮,“去前院传个话,让布庄的王掌柜、粮铺的刘掌柜,还有负责庄子田产的周管事,半个时辰内来正厅见我。”
云锦刚应下“是”,就见芸裳又补充道:“让他们把最近的账目和庄子名册也带上,尤其是前些年咱们买下的那几处高地势庄子的明细。”
半个时辰后,正厅里的檀香燃了半炉,三位掌柜都揣着账本候在案前,脸上带着几分疑惑——往日里对账多是按月来,今日突然急召,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芸裳坐在主位上,指尖敲了敲桌面,目光扫过三人:“诸位应该也察觉了,这几日天气反常得很,燥热不说,蜻蜓低飞、蚂蚁搬家,都是要下大雨的征兆。
依我看,这雨恐怕小不了,弄不好还会淹水。”
王掌柜先愣了愣,随即皱起眉:“小姐的意思是……要防涝?
可咱们江南春日多雨,往年也没这么兴师动众的。”
“往年是小雨,这次怕是要闹水患。”
芸裳语气笃定,翻开手边的庄子名册,指尖点在几处标记着“高”字的地名上,“你们现在就去办三件事:第一,粮铺立刻停售,动用所有银钱囤粮,米、面、杂粮越多越好,还有油盐、药材这些刚需物资,全都往城东的青禾庄、西郊的望岳庄送——这两处地势高,不易被淹,派可靠的人看守,不许走漏风声。”
她顿了顿,看向周管事:“第二,你去查城外后山那几处零散的庄子,若是有农户因怕涝想卖房卖地,不管开价多少,都悄悄收下来,契约要立得干净,绝不能让人知道是咱们林府买的。”
刘掌柜连忙点头:“小姐放心,囤粮的事我亲自去盯,保证今日之内把库房里的空仓都填满。”
“切记要低调。”
芸裳加重了语气,眼神锐利起来,“囤粮时多派几个伙计分着去采买,别在一家粮行耗着;收庄子也让底下人出面,别露了林府的名头。
万一真闹水患,咱们手里的东西,就是保命的根本。”
三位掌柜这才明白事情的紧要,连忙应下“是”,揣着账本匆匆退了出去。
正厅里刚安静下来,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年轻杂役却迟迟没走,他约莫十七八岁,眉眼透着几分拘谨,正是平日里负责洒扫的云野。
“小姐,小的……有件事想禀报。”
云野走到案前,声音压得极低,手指紧张地攥着衣角。
芸裳抬眸看他:“你说。”
“小的老家在京城郊外,叫桃子岭。”
云野的声音带着点颤,却越说越清晰,“那地方满山都种着桃树,每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整个岭子都像铺了层粉雪,好看得很。
前些日子小的托人打听家里事,听说岭上有处大庄园,原主人家遭了意外,急着要卖掉。
小的知道小姐喜欢桃花,想着……想着这庄园或许合小姐的心意,就斗胆来禀报。”
芸裳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里瞬间亮了——她自小就爱桃花,五岁那年还跟上官智奕说过,想找个满是桃树的地方,春天看花开,夏天摘桃子。
这些年忙着学本事、管家业,这念头早被压在心底,此刻被云野一提,竟像被风吹醒的花,瞬间绽了开来。
“桃子岭的庄园?”
她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藏不住惊喜,“庄园多大?
带田地吗?”
“带!
连宅子带后山的桃林,还有二十亩水田,都是现成的。”
云野连忙回话,眼里也多了几分光,“原主人急着出手,价格也公道。”
“好!
这庄园我买了。”
芸裳当即拍板,看着云野,“这事就交由你打理,从找中人、立契约,到后续清点庄园物产,都由你负责。
办得好,以后你就不是杂役了,首接当桃子岭庄园的管事,月钱翻倍。”
云野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谢小姐!
小的定不辜负小姐的信任!”
他磕完头起身时,眼眶还是红的——没人知道,他母亲此刻正病在桃子岭的旧宅里。
去年父亲娶了小娘,把病弱的母亲赶出门,还断了药钱。
他来江南当杂役,就是想攒钱回京接母亲,可这点月钱杯水车薪。
如今能去桃子岭当管事,既能近着照顾母亲,又能攒够药钱,简首是两全其美。
芸裳看着他喜不自胜的模样,嘴角也牵起笑意:“你先去准备吧,需要银钱就去账房找吴先生支,不必拘谨。”
“是!
小的这就去!”
云野躬身退下,脚步都比往常轻快了许多。
云锦端着刚温好的茶进来,见芸裳望着窗外笑,好奇地问:“小姐,您怎么这么高兴?
不就是一处庄园吗?”
“你不懂。”
芸裳拿起茶盏,抿了口茶,眼里映着廊外的天光,“那是满是桃花的地方。
等将来三哥哥回来,我带他去看桃花,他肯定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天边突然滚过一声闷雷,刚才还刺眼的日头,竟被乌云遮住了大半。
芸裳站起身,走到窗边——风更急了,吹得窗棂“吱呀”响,远处的屋檐下,己经有雨点砸下来,“啪嗒”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看来,真的要变天了。”
她轻声说,指尖又摸了摸衣襟里的兔子玉佩,心里忽然踏实了些——不管将来有什么风雨,她握着这些家底,握着这个满是桃花的约定,总能护住自己,也护住等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