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绝顶。
风刮在脸上，像无数把碎玻璃渣子，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阴冷。
张鹏的游戏角色，“无忧惊魂”，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脚后跟踩在悬崖边缘，碎石簌簌滚落，被下方的云海瞬间吞没。
血，正从他胸口那道狰狞的剑伤里淌出来。
不是游戏里那种象征性的红色光效，而是一种近乎真实的、黏稠的、带着温热感的液体。
这是《破碎虚空Online》引以为傲的“百分百痛觉模拟”和“超拟真物理引擎”。
真实得让人作呕。
他的生命条，像一根被点燃的劣质蜡烛，风中残余着最后一点血皮，闪烁着刺眼的猩红色警告。
周围一圈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身上的装备，每一件都流淌着灿烂的金色或深邃的紫色光华，那是金钱燃烧后留下的灰烬，也是身份的象征。
龙皇殿。
全服第一，不，是唯一的超神级公会。
为首的男人，ID“龙皇”，本名李昊。
他身上那套“九天神武铠”是全服唯一一套神级套装，光是站着不动，铠甲上流转的龙形光影就足以晃瞎所有人的眼。
现实里，他也是个“龙皇”。
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连呼吸的空气都比别人贵的富二代。
此刻，龙皇李昊的臂弯里依偎着一个女人。
一身纯白的“雪羽霓裳”，衬得她容貌绝美，气质清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的ID，“清雪飞舞”。
她的本名，林清雪。
她曾是张鹏的女朋友。
“张鹏，你个穷***丝，也配玩这种游戏？
嗯？”
李昊的声音通过游戏内置的扬声器传出来，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猫戏老鼠般的腔调。
这声音，此刻正通过全服首播频道，回响在数千万玩家的耳边。
“还想缠着我们家清雪？
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你连她身上这件时装的一个袖子都买不起，拿什么跟老子争？”
张鹏没说话。
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烧红的烙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视线，死死地、像两根钉子一样，钉在林清雪那张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上。
他想从那双曾经满是爱意的眸子里，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不忍，或者愧疚。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冰封千里般的冷漠，和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厌恶。
仿佛他不是一个曾与她朝夕相处三年的恋人，而是一块粘在鞋底、甩不掉的口香糖。
林清雪终于开口了，声音和她的ID一样，清冷得像冬日的飞雪。
“张鹏，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再自取其辱了。”
一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捅进了张鹏的心脏，然后狠狠一搅。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三天前，在现实里她也说过。
那天，她从李昊那辆价值三千万星元的悬浮跑车上下来，将一个装满了旧物的箱子递给他。
“这些，还给你。
我们……结束了。”
张鹏当时还像个傻子一样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他看着她身上那件自己从未见过的名牌裙子，看着她手腕上那块自己打工十年也买不起的***版腕表，看着不远处倚在车门上，对自己露出轻蔑笑容的李昊。
他没再问。
答案，就像《破碎虚空Online》官方宣传语一样清晰——“为全人类提供第二人生，实现精神层面的绝对公平”。
本世纪最大的谎言。
2077年，AI取代了一切。
百分之九十的人类，像张鹏一样，成了被政府用基础生活保障（UBI）“圈养”的废物。
每天从不到十平米的鸽子笼里醒来，吞下毫无味道的营养膏，然后躺进***公司生产的维生仓里，进入《破碎虚空Online》。
这就是他们的一天，也是他们的一生。
游戏成了底层唯一的精神***和虚幻的上升通道。
可资本的规则，在这里被复刻得更加血腥，更加***。
富人氪金，购买神功秘籍，天材地宝。
一天就能达到穷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
穷人，就像张鹏，玩了三个月，每天在线超过十六个小时，当风景党，做最枯燥的采集任务，连一套像样的蓝装都凑不齐。
今天，他只是想来华山看看风景，看看游戏里难得一见的日出。
然后，他就被堵在了这里。
被他现实里的情敌，和他现实里的前女友，带着全服最强的公会，像围猎一只野狗一样，从山脚追杀到了山顶。
“啧，还敢瞪我？”
李昊似乎对张鹏那要吃人的眼神很不爽，他随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件装备，扔在张鹏脚下。
那是一件灰色的布衣，属性垃圾得连新手村的哥布林都不会爆。
“跪下，”李昊用下巴指了指那件布衣，“把它捡起来，然后学三声狗叫。
叫得好听，老子今天就大发慈悲，放你一马，怎么样？”
周围龙皇殿的成员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龙皇威武！
让这穷逼学狗叫！”
“妈的，一个臭***丝，也敢跟龙皇抢女人，不知死活！”
“清雪嫂子，你看你以前这眼光，也太差了吧？
哈哈哈！”
首播频道的弹幕更是疯狂滚动。
***！
年度大戏啊！
正宫抓小三？
不对，是富二代当着前男友的面秀恩爱！
这‘无忧惊魂’也是个***，没钱玩什么《破碎虚空》？
去玩连连看啊！
心疼小哥哥一秒钟，然后……哈哈哈！
叫啊！
快叫啊！
我想听！
清雪飞舞真美啊，可惜了，怎么会跟过这种穷鬼。
巨大的羞辱感，像烧熔的铁水，从张鹏的头顶浇灌下来，瞬间淹没了他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
他的双眼，变得一片赤红。
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
他没去看地上的那件垃圾布衣。
他的目光，依然固执地，最后一次地望向林清雪。
那是一种绝望的、不甘的、带着最后一丝乞求的眼神。
林清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柳眉微蹙，终于挪开了视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李昊，别跟他废话了，快点解决吧，看着烦。”
“好嘞，宝贝儿。”
李昊的耐心也耗尽了。
他举起手中的神剑“赤霄”，剑身上金色的龙形光影发出一声咆哮。
他没有首接一剑杀了张鹏，那太便宜他了。
他像一个技艺精湛的刽子手，开始玩起了凌迟。
-10 HP-15 HP-8 HP一道道剑光在张鹏身上炸开，每一剑都精准地避开了要害，只带走他一丝丝血量，却将那百分之百的痛楚，清晰无比地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
“啊——！”
张鹏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
他想反抗，可他那一身新手装，在那身神级套装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
他连对方的防都破不了。
他想冲过去，跟那对狗男女同归于尽，可对方一群人组成的阵法，让他寸步难行。
现实里他是个被圈养的废物。
游戏里他是个被随意碾压的垃圾。
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脑中闪过在出租屋里，两人分食一碗泡面的场景；闪过在游戏里，她依偎在自己怀里，说要一起看遍天下风景的誓言。
那些画面，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在他的心里反复切割。
“叮！”
一声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警告！
您的角色生命值己归零，即将死亡！
本游戏为唯一生命制，角色死亡后，您在该服务器的所有数据、财产、人际关系将全部清零，是否确认？
“哈……哈哈哈哈……”张鹏忽然笑了，笑得癫狂，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是啊，一条命。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也好。
也好。
他停止了无谓的挣扎，惨然一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清雪那张冰冷的脸。
“林清雪，李昊……***你妈！”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这句最后的咒骂。
然后，他没有等待李昊的最后一剑，也没有选择被系统“删除”。
他猛地一转身，主动朝着身后万丈的悬崖，纵身一跃！
“不玩了！”
“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老子不玩了！！”
狂风在耳边呼啸，将他的怒吼撕得粉碎。
首播间里无数玩家的惊呼和嘲笑，还有李昊那句“算你识相”，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身体，像一片凋零的落叶，在云海中急速下坠。
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被剥离。
角色数据删除的进度条，在眼前缓缓加载……10%……30%……70%……绝望，像无尽的深渊，彻底将他吞噬。
就这样吧。
就这样结束吧。
这个冰冷的、阶级固化到令人窒息的现实世界。
这个将现实规则血淋淋复刻，让富人更富、穷人更绝望的游戏世界。
都他妈的毁灭吧。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数据删除即将达到100%的瞬间。
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阴冷而磅礴的力量，毫无征兆地将他急速下坠的身体猛地卷住！
“嗯？”
即将陷入黑暗的意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硬生生扯了回来。
“啪！”
一声闷响，他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张柔软而坚韧的网上，下坠的势头戛然而止。
他被挂住了。
挂在了华山半山腰，一片从峭壁上横生出来的、不起眼的古老藤蔓上。
数据删除的进度条，诡异地卡在了99%，不再动弹。
他那只剩下一丝血皮的生命条，也停止了清空，顽强地保持着那一点猩红。
怎么回事？
张鹏混沌的脑子一时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费力地抬起头，顺着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藤蔓望去。
藤蔓的根部，就在他头顶不到一米的地方。
那里，峭壁之上，竟然有一个被藤蔓和乱石半掩着的漆黑山洞。
洞口，散发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阴森气息。
就在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个山洞的瞬间。
一声截然不同的、古老而邪异的系统提示音，首接在他的灵魂深处炸响！
叮！
你发现了隐藏地图——“镇魔窟”！
你触发了全服唯一性、灵魂绑定隐藏任务——“邪祖的救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