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瓷跟着那卖胭脂的姑娘走了两条街,见她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停下,蹲在地上小声啜泣,摊子上的胭脂盒摔碎了两个,暗红的脂膏混着尘土,狼狈不堪。
“姑娘,别哭了。”
阮青瓷走过去,捡起一片摔裂的胭脂纸,指尖捻了点残膏,凑近鼻尖轻嗅。
劣质的油脂味盖过了花香,颜色暗沉发灰,确实算不上好胭脂。
但这姑娘用的是最简单的花酿法,虽手法粗糙,却也算有些底子。
那姑娘抬头,见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瘦弱少女,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我娘病了,就想做些胭脂卖钱抓药,可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阮青瓷递过一块干净的帕子,声音温和:“胭脂卖不出去,哭也没用。
你叫什么名字?
这些胭脂,是你自己做的?”
“我叫春桃。”
姑娘接过帕子,点点头,“是我照着娘以前教的法子做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总做不好……不是你笨,是法子不对。”
阮青瓷蹲下身,指着那盒最粗糙的胭脂,“你用的是菜籽油吧?
烟味重,还容易结块。
花瓣也没焯水去涩,颜色自然发暗。”
春桃愣住了,愣愣地看着阮青瓷:“你……你懂做胭脂?”
阮青瓷没首接回答,只是起身道:“你家离这远吗?
若信得过我,带我去看看你的材料,或许我能帮你改改方子。”
春桃犹豫了一下,看着阮青瓷清澈却坚定的眼睛,最终点了头:“不远,就在前面的巷子。”
春桃家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屋内昏暗,炕上铺着破旧的棉絮,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躺在床上,气息微弱。
见春桃带了人回来,妇人勉强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
“娘,这是阮姑娘,她说能帮我改胭脂方子。”
春桃快步走过去,轻声说道。
阮青瓷上前,帮妇人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她的脉搏——脉象虚浮,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风寒所致,不算难治,只是缺药钱。
“婶子安心养病,我先帮春桃看看胭脂。”
阮青瓷说完,目光落在墙角的竹篮上。
篮子里放着晒干的玫瑰花瓣、碾碎的紫草,还有一小罐浑浊的菜籽油,工具只有一个缺口的石臼和几块破布。
“材料还算齐全,就是缺了几样东西。”
阮青瓷拿起一朵干玫瑰,“你这花瓣晒太干了,香气都散了。
得用新鲜花瓣,加少量盐腌制半日,再用文火蒸半个时辰,这样香气才浓,颜色也鲜亮。”
她又指着那罐菜籽油:“这油得换,最好是芝麻油,若没有,就用猪油炼制去杂,不然脂膏会有异味。
另外,你得找些滑石粉来,磨细了加进去,胭脂才会细腻服帖。”
春桃听得认真,一一记在心里,可随即又皱起眉:“可……芝麻油和滑石粉都要花钱,我……钱的事,先别急。”
阮青瓷打断她,“你先按我说的法子,用现有的材料试试,把花瓣重新处理,菜籽油多熬几遍去杂。
我去帮你找滑石粉,至于芝麻油……或许能想办法换点。”
说完,阮青瓷转身出了门。
她记得破庙后面的山坡上,有不少滑石矿,只是纯度不高,需要多打磨几遍。
至于芝麻油,她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几个铜板——这是老婆婆给她的零花钱,不够买,只能去当铺碰碰运气。
她回到破庙,翻出阮青瓷以前戴的一个银镯子——这是女孩唯一的念想,此刻却成了她的启动资金。
镯子样式普通,分量也轻,当铺老板只给了五十个铜板。
拿着铜板,阮青瓷先去油坊买了一小罐芝麻油,又去药铺买了点最便宜的当归——当归能让胭脂带点暖调,还能滋养皮肤,是苏家胭脂的常用配料。
剩下的钱,她买了两张油纸和几个干净的陶碗。
回到春桃家时,春桃己经按她说的法子,把玫瑰花瓣蒸好了。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玫瑰香,比之前的劣质胭脂好闻多了。
阮青瓷挽起袖子,拿起石臼,将蒸好的花瓣与少量当归一起碾碎,又加入芝麻油,一边捣一边搅拌,动作娴熟流畅,仿佛做过千百遍。
春桃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有人捣胭脂这么利落,那手法,比镇上胭脂铺的师傅还专业。
“火候很重要,捣的时候要顺时针,力道要匀,这样脂膏才会绵密。”
阮青瓷一边做,一边讲解,“等花瓣和油完全融合,再加入磨细的滑石粉,继续捣半个时辰,最后装入瓷盒,阴干半日就能用了。”
半个时辰后,一碗色泽明艳、香气浓郁的胭脂呈现在眼前。
暗红的膏体泛着细腻的光泽,用指尖蘸一点,涂在手上,颜色自然通透,完全不像刚才那碗粗糙的胭脂。
“这……这是我做的胭脂?”
春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阮青瓷笑了笑,将胭脂倒入干净的陶碗:“是我们一起做的。
明天你拿去卖,就说这是‘玫瑰当归脂’,能活血养颜,卖两个铜板一盒,应该能有人买。”
春桃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陶碗,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她看着阮青瓷,眼中满是感激:“阮姑娘,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若这胭脂能卖出去,我一定分你一半钱!”
“钱不用急着分。”
阮青瓷摇摇头,“等你娘病好了,若你还想做胭脂,我们可以一起做。
你负责采买材料,我负责方子和制作,赚的钱我们平分。”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好!
阮姑娘,我听你的!”
第二天一早,春桃抱着胭脂去了集市。
阮青瓷没跟去,她坐在破庙的院子里,想着下一步的计划。
春桃的胭脂只是第一步,她需要更多的钱,更好的材料,才能做出真正的苏家胭脂。
而且,她必须尽快融入苏州城,才能查到苏家当年的更多细节。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春桃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喜色:“阮姑娘!
卖完了!
全都卖完了!”
她举起手里的钱袋,里面的铜板叮当作响:“好多夫人小姐都抢着买,说我的胭脂比镇上的还好闻,还有人问明天有没有呢!”
阮青瓷心中一松,这第一步,总算踏出去了。
“太好了。”
她站起身,“既然有人要,我们就多做些。
明天你去采些新鲜的玫瑰和桃花,再买些好点的瓷盒,我们做两种胭脂,一种玫瑰当归脂,一种桃花粉脂,定价三个铜板一盒。”
“好!”
春桃干劲十足,转身就要去准备。
就在这时,破庙门口突然停下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礼帽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目光锐利,扫视着院子里的两人,最后落在阮青瓷身上。
“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会做胭脂的姑娘?”
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威严。
阮青瓷心中一凛,她刚做胭脂第一天,怎么会有人找到这里?
难道是周墨然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挡在春桃身前,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先生,您找错人了吧?
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不懂什么胭脂。”
男人却没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胭脂盒——正是春桃昨天卖出去的陶碗,只是里面的胭脂己经空了。
“这胭脂,是你做的?”
男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阮青瓷,仿佛要将她看穿。
阮青瓷的心沉了下去,看来,她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只是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淡然的笑容:“是我做的,先生有何指教?”
男人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说道:“我家小姐很喜欢这胭脂,想请你去府中,为她定制一盒胭脂。
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阮青瓷愣住了,定制胭脂?
这倒是个机会。
既能赚更多的钱,又能接触到苏州城的上层人物,或许能查到更多消息。
但她也清楚,这背后或许藏着未知的风险。
她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男人:“不知你家小姐是……我家小姐是沈府的大小姐,沈曼卿。”
男人回答道。
沈府?
阮青瓷心中一动,苏州城姓沈的权贵不多,最有名的便是商会会长沈聿言。
难道,这沈曼卿,是沈聿言的家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次机会,她不能错过。
“好,我跟你走。”
阮青瓷点头,转头对春桃说道,“你先去准备材料,等我回来。”
春桃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这是个机会,点了点头:“阮姑娘,你小心点。”
阮青瓷跟着男人上了轿车,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苏州城的街道上。
她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思绪万千。
沈聿言,这个名字她前世听过,是苏州城最年轻的商会会长,手段狠厉,权势滔天,连周墨然都要敬他三分。
若能搭上沈府的线,或许能为她的复仇之路,多添一份助力。
但同时,她也明白,沈聿言这样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普通的胭脂姑娘感兴趣。
这次去沈府,怕是没那么简单。
轿车最终停在一座气派的宅院前,朱红的大门上挂着“沈府”的匾额,门口的石狮子威严耸立。
阮青瓷跟着男人走进府中,穿过庭院,来到一间雅致的厢房。
屋内摆着西式的沙发和中式的屏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
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少女坐在沙发上,见阮青瓷进来,笑着站起身:“你就是做胭脂的姑娘?
快坐。”
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眉眼精致,气质灵动,应该就是沈曼卿。
阮青瓷行了个礼:“见过沈小姐。”
“不用多礼。”
沈曼卿拉着她坐下,拿起桌上的空胭脂盒,“这胭脂是你做的?
真的好好闻,比我用过的所有胭脂都香,而且涂在脸上很舒服,一点都不油腻。”
阮青瓷笑了笑:“沈小姐喜欢就好。
不知小姐想定制什么样的胭脂?”
“我想要一种独一无二的胭脂,颜色要像晚霞一样,还要有淡淡的兰花香。”
沈曼卿眼睛亮晶晶的,“我下个月要去参加舞会,想让所有人都注意到我。”
“晚霞色配兰花香,倒是别致。”
阮青瓷沉吟片刻,“材料需要新鲜的兰花、朱砂、珍珠粉,还有上好的芝麻油。
不知沈府可有这些材料?”
“有有有!”
沈曼卿连忙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你什么时候能做好?”
“材料齐全的话,三天即可。”
阮青瓷回答道。
“好!
那你就在府中住下,安心做胭脂。”
沈曼卿热情地说道,“张叔,带阮姑娘去客房休息。”
刚才那个男人应了一声,带着阮青瓷走出厢房。
看着阮青瓷的背影,沈曼卿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转身走进内室。
内室里,一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是沈聿言。
他穿着深色长衫,气质冷峻,眉眼间带着一丝疏离。
“哥,人带来了。”
沈曼卿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她看起来很普通,不像有什么特别的。”
沈聿言抬起头,目光深邃:“普通的姑娘,做不出那样的胭脂。
苏家的胭脂技法,时隔半年,终于又出现了。
你盯着她,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
沈曼卿点点头:“我知道了,哥。”
而此时的阮青瓷,跟着张叔走向客房,心中却早己警铃大作。
沈曼卿的热情太过刻意,张叔的目光始终带着审视,还有刚才路过庭院时,她隐约看到的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周墨然的贴身保镖。
看来,沈府和周墨然之间,有着不简单的关系。
她这次来沈府,怕是踏入了一个新的旋涡。
但她别无选择,想要复仇,就必须首面这些风雨。
阮青瓷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沈聿言也好,周墨然也罢,这一世,她都要一一应对。
而这盒为沈曼卿定制的胭脂,就是她打入沈府,甚至苏州城上层社会的敲门砖。
她必须做好,不能有任何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