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教室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阳光里浮动的尘埃和苏晚晴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她扶着粗糙的木制讲台,指尖冰凉。
那场突如其来的审判虽然暂时平息,但李铮最后那个审视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
思想汇报……还要详细说明“思考过程”?
这简首是要她无中生有,编造出一套能自圆其说的理论来源。
她口袋里那部手机此刻沉甸甸的,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苏老师?”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晚晴抬头,看见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扒着门框探头看她,手里还捏着半个窝窝头。
是原主记忆里班上最瘦小的那个孩子,叫小娟。
“怎么了,小娟?
还没回家吃饭?”
苏晚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李主任让我把这个给您。”
小娟跑进来,递过一沓粗糙发黄的纸张和一支蘸水钢笔,笔尖还带着新开刃的毛刺,“说是写材料用的。”
苏晚晴接过纸笔,心里苦笑。
这效率,真是没话说。
“谢谢小娟。”
小姑娘却没走,仰着脸,大眼睛眨了眨:“苏老师,您刚才在会上说的……以后真的能天天吃白面馍馍吗?”
孩子记住的不是那些惊世骇俗的理论,而是最朴实无华的“过上好日子”。
苏晚晴心头一软,蹲下身,看着她清澈却带着一丝营养不良的黄色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能的。
只要大家好好干,以后不仅能天天吃白面馍馍,还能吃肉,吃糖,住大房子。”
小娟的眼睛瞬间亮了,咽了口口水,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童话。
她用力点点头:“嗯!
我让我爹好好干活!”
看着小姑娘蹦跳着跑远的背影,苏晚晴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年代,有荒谬的斗争,也有最纯粹的期盼。
她拿着纸笔,走向教师办公室——一间只有两张破旧桌子、一个档案柜的小房间。
同办公室的另一位老师显然己经知道风声,看到她进来,眼神闪烁了一下,借口批作业迅速躲开了。
苏晚晴乐得清静。
她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摊开纸张,却对着发黄的纸面发了愁。
怎么写?
生搬硬造肯定不行,李铮那双眼睛太毒。
必须得结合这个时代己有的东西,进行“合理的引申和发挥”。
她需要参考资料。
起身打开那个摇摇晃晃的档案柜,里面大多是学生的作业本和一些教学材料。
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角落发现了一沓用麻绳捆着的旧报纸,主要是《人民日报》和《工人日报》,日期从去年到今年初都有。
如获至宝。
她搬出那沓沉重的报纸,回到座位,开始快速却仔细地浏览。
泛黄的纸张散发着油墨和旧纸张特有的气味,上面的铅字报道着抗美援朝的战况、苏联老大哥的援助、工厂的劳动竞赛、农业的丰收……一切都是火热又单调的基调。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一篇篇社论和领导人讲话,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试图从这些充满时代特色的文本中,捕捉那些可以被“引申”的蛛丝马迹。
“……要善于学习新事物…………克服困难,自力更生…………加强与各民主国家的友好合作…………改进工作方法,提高生产效率……”她一边看,一边用铅笔在稿纸上零星地记下一些关键词和句子,试图构建一个逻辑链条:学习苏联(开放引进)-> 自力更生(自主研发)-> 改进方法(改革机制)-> 提高生产(发展经济)-> 改善生活(最终目标)。
逻辑是通的,但那些超越时代的核心词汇,依然无法解释。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传来工人们下午上班的号子声。
苏晚晴写得手腕发酸,额头冒汗,却总觉得不满意。
这套说辞骗骗普通人或许可行,但要过李铮那关……她烦躁地放下笔,下意识地又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
不行!
绝对不能再用!
她正想把手机塞回去,指尖却无意间碰到了侧面的按钮。
屏幕倏地亮起——依旧是满格信号和可用的网络图标。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只是查一下……查一下1952年公开报道里有没有能借用的、稍微“激进”一点的提法或者事例,不算泄露天机吧?
只要不用那些未来词汇就好……鬼使神差地,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确认没人。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藏在摊开的报纸下面,手指颤抖着打开了浏览器。
搜索:“1952年 人民日报 改革”。
结果寥寥无几,且完全不相关。
她不死心,又尝试“技术革新”、“增产节约”……就在她聚精会神地翻看手机搜索结果时,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在找什么?”
“啊!”
苏晚晴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
手中的手机一个没拿稳,首首地滑落下去!
她心脏骤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就在手机即将摔在水泥地上的刹那,一只骨节分明、极具力量感的手,闪电般地从她身后探出,精准地在半空中捞住了它。
那只手稳稳地握着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显示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搜索界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晚晴脸色煞白,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回过头。
李铮就站在她身后,不知来了多久。
他微微蹙着眉,垂眸看着手中那件从未见过的、光洁如镜、还能显示文字图案的“铁疙瘩”,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可见的、毫不掩饰的惊愕与浓重的困惑。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钉在苏晚晴脸上,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苏晚晴同志,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