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苏晚晴的胸口。
那个问题——“改革开放是什么意思”——像一枚精准的针刺破了她精心营造的气泡。
而提问的那张脸，更是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爷爷。
李铮。
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慈祥笑容、脸上布满岁月沟壑的老人，此刻正以如此年轻、锐利、陌生的姿态站在她面前。
军装挺括，眉峰如刀，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里，此刻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冰冷的审视和职业性的探究。
他是谁？
在这个时间点，他是什么身份？
保卫科的干部？
还是……更特殊部门的人员？
台上的李主任显然也认出了来人，脸色立刻变得恭敬甚至带着几分紧张，他连忙站起身：“李干事，您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李干事！
这个称呼像一道闪电划过苏晚晴混乱的脑海。
对了，记忆碎片里有！
爷爷年轻时转业到地方前，似乎在某个特殊部门工作过很短一段时间，负责内部审查和安保……她竟然撞在了这个枪口上！
被称为“李干事”的年轻男人并没有看李主任，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苏晚晴脸上，仿佛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声响，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通路。
“我刚到，听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发言。”
他声音平稳，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苏晚晴同志，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回苏晚晴身上。
刚刚被她那番“高论”镇住的人们，此刻眼神里又重新充满了怀疑和好奇。
是啊，那些词听着厉害，但仔细一想，根本听不懂啊！
王翠花像是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尖声附和：“对！
说得天花乱坠，谁知道是不是瞎编出来糊弄人的！
李干事，您可得好好查查！”
苏晚晴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
她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怎么办？
怎么圆？
说这是自己想的？
不可能，这种高度的总结根本不是个人能“想”出来的。
说是从别处听来的？
那来源是哪里？
每一个解释都可能引出更致命的追问。
那部手机在口袋里仿佛一块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
她看向李铮，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甚至带着点被质疑的委屈，但又不至于太过火。
“李…李干事，”她开口，声音略微发颤，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丝紧张，“这些…这些是我平时学习《人民日报》和上级文件精神时，自己的一点心得体会…可能总结得不好，用词也不准确…心得体会？”
李铮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改革开放’、‘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些词，我可从来没在任何一篇正式报道或文件里看到过。
苏同志的学习心得，倒是很…超前。”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戳心。
苏晚晴头皮发麻，几乎能感觉到命运的天平正在急剧倾斜。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几乎要冒烟。
“是…是我表述错误！”
她急忙找补，脸上挤出一种豁然醒悟和自我检讨的神情，“我的思想可能还不够成熟，太急于表达建设国家的热情，胡乱用了些不恰当的词汇！
我的本意是想说，我们要有改革创新的精神，要放开眼界，向苏联老大哥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对，是这个意思！
是我太激动，词不达意，请李干事和同志们批评！”
她微微低下头，做出诚恳认错的姿态。
这是险招，把自己从“言论可疑”降低为“用词不当、思想急躁”，虽然还是要挨批，但性质截然不同。
会场里响起一些窃窃私语，似乎有人接受了这个说法。
毕竟一个年轻女教师，说话激动了点用错词，总比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来源要容易接受得多。
李主任显然也想尽快平息事态，连忙打圆场：“是啊是啊，苏晚晴同志还是太年轻，热情有余，但理论功底还需要加强！
这些词怎么能乱用呢！
一定要深刻反省！”
李铮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苏晚晴，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沉默持续了足足十几秒，每一秒都让苏晚晴感觉像是在悬崖边上行走。
终于，他再次开口，却没有继续那个致命的话题，而是转向了李主任：“关于王翠花同志举报的作风问题，调查清楚了吗？”
李主任一愣，赶紧汇报：“啊，初步了解了，应该是一场误会。
刘技术员的爱人和门房老赵都能证明，那天晚上只是偶遇，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刘技术员还帮忙通了排水沟…既然有旁证，证明举报内容不实。”
李铮的语气不容置疑，“那就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更不要影响团结。
工厂的生产任务和学校的教育工作才是重点。”
王翠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张着嘴还想说什么，但在李铮淡淡扫过去的一眼中，立刻噤声，缩回了人群里。
“至于苏晚晴同志…”李铮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身上，苏晚晴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理论学习和用语规范的问题，需要重视。
散会后，写一份深刻的思想汇报交给我。
要详细说明你今天这些‘心得体会’的思考过程。”
思想汇报…交给他…苏晚晴心里叫苦不迭，这关远没有过去。
但眼下，这似乎己经是最好的结果。
“是，李干事。
我一定深刻反省，认真写好汇报。”
她低下头，语气无比顺从。
李铮这才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不再多言。
李主任如蒙大赦，赶紧敲敲桌子：“好了好了，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
散会！
大家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
人群开始嗡嗡地散去，许多人离开时还好奇地打量着苏晚晴和那位突然出现又掌控了全场的年轻军官。
苏晚晴僵在原地，首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感觉虚脱般的无力感袭来。
她扶着讲台，悄悄深吸了几口气。
一抬头，却看见李铮并没有离开。
他正站在教室门口，逆着光，身形挺拔如松。
他似乎对旁边恭敬赔笑的李主任说了句什么，李主任连连点头后也离开了。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穿越空旷的教室，再次精准地落在苏晚晴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锐利，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审视。
他看了她大约两三秒，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
首到那军绿色的挺拔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苏晚晴才彻底松下了那口一首提着的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思想汇报…李铮…她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穿越危机，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和她血脉相连却时空错位的年轻爷爷，将成为她在这个1952年，最大也最危险的变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