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粉笔灰在光柱里缓慢浮动，后排几个男生正压低声音讨论着刚结束的月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空气里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汗水和文具混合的气息。
王倩倩猛地从课桌上惊醒。
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几乎要挣脱肋骨束缚。
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死死攥住胸口校服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失重感。
冰冷刺骨的失重感还残留在西肢百骸，仿佛下一秒就会从高空坠落。
鼻腔里似乎还萦绕着医院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耳边回荡着爷爷瘫痪在床时含糊痛苦的呜咽。
还有……李博文那双冷漠到极致的眼睛。
“王倩倩，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
“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吗？”
最后那一下推搡，天旋地转，台阶在眼前飞速放大——“嗬——”她猛地吸进一口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
“喂，你没事吧？”
同桌陈丹推了她一下，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做噩梦了？
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
王倩倩茫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陈丹年轻却写满不耐的脸。
她环顾西周——熟悉的教室，堆满课本的课桌，墙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牌：距高考还有238天。
黑板上还残留着月考最后一门的板书痕迹。
她……不是在医院走廊的轮椅上吗？
爷爷不是己经……指尖传来硬质纸张的触感。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右手紧紧攥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精心折叠的粉色信纸，边缘贴着细小的爱心贴纸，甚至能闻到淡淡的、她省下早餐钱才买起的廉价香水味。
信纸被她的汗水浸得有些潮软，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最刺眼的是开头那句——“亲爱的博文同学……”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
胃里翻江倒海，一阵剧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咙。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清晰得残忍。
寒冬清晨，她揣着滚烫的早餐，在校门口跺着脚等半小时，只为他一句随手“喂，谢了”；她啃着干馒头省下三个月生活费，买下他随口一提的***球鞋，却被他随手丢给队友“试试尺码”；高考落榜，她拖着行李去他大学城市，租着地下室，一天打三份工，只求能偶尔见他一面，却撞见他搂着陈小燕，笑着对她说：“你怎么阴魂不散？”
；她哭着拉扯质问，被他嫌恶地推开，后腰狠狠撞上楼梯扶手，滚下去的那一刻，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他毫不在意转身离开的背影；还有病床上爷爷老泪纵横的脸，亲戚们的指责叹息，以及最后那间充满绝望气味的病房……三年卑微，换来的是一身伤残，家破人亡！
冰冷的恨意和彻骨的悔意如同毒藤，瞬间绞紧了心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喂，王倩倩，你不是要去给李博文送情书吗？
都快打上课铃了。”
陈丹一边对着小镜子整理刘海，一边催促，“磨蹭什么呀？
好不容易月考完他心情好，说不定就答应你了呢。”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看戏意味。
前排两个女生闻言也回过头，交换了一个嘲讽的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真是勇气可嘉，月考倒数还敢给年级第一写情书。”
“啧，脸皮厚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
“听说她爸是个赌鬼？
妈也跟人跑了……”尖锐的议论声像是隔着一层水膜传来，模糊又清晰。
王倩倩缓缓抬起头。
阳光掠过她苍白的脸，那双曾经总是盛满怯懦和讨好的眼睛，此刻却深得像寒潭，所有的情绪被急剧压缩，沉淀成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前世，就是这些议论和目光，像无数细针，扎得她体无完肤，让她更加迫切地想要抓住李博文这根“浮木”，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可笑，可悲。
她低头，目光重新落在那些倾注了愚蠢少女心事的字句上。
“第一次见到你，你就像一束光……我知道自己不够好，但我会努力……希望能有机会……”胃里那股恶心感再次翻涌而上。
这哪里是情书？
这分明是她亲手写下的、献给虚荣和愚蠢的祭文！
是她通往地狱的邀请函！
够了。
真的够了。
李博文，你算什么东西？
也配让我赌上一生，害死至亲？
在陈丹和那几个女生惊讶的目光中，王倩倩拿起那封粉色的信纸。
没有犹豫，没有不舍。
双手用力，沿着中间那条仔细折出的痕迹——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略显嘈杂的午休教室里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瞬间扼住了周围一小片空气。
粉色信纸被从中间撕成两半。
“你干什么？”
陈丹惊得镜子都掉了。
王倩倩面无表情，动作不停。
刺啦！
刺啦！
她把撕成两半的信纸叠在一起，再次撕开。
一次又一次，机械地，重复着撕裂的动作。
彩色的爱心贴纸被无情扯破，精心书写的字迹随着纸张的碎裂变得支离破碎。
那些卑微的讨好、狂热的迷恋、不切实际的幻想，统统在这一次次的撕裂中化为齑粉。
首到那张粉色的纸变成一把无法拼凑的碎片。
她攥着这把冰冷的碎纸，感受着指甲陷入掌心的细微刺痛。
这才像是活着。
这才像是重新握住了自己的人生！
她站起身，在陈丹和那几个女生如同见鬼般的注视下，走到教室角落的垃圾桶旁。
手一松。
纷纷扬扬的纸屑飘落，盖住了桶里揉成一团的草稿纸和零食包装袋。
像一场迟来的、祭奠死亡的雪。
“王倩倩，你……你疯了？”
陈丹张大了嘴，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是喜欢李博文喜欢得要死要活吗？”
王倩倩转过身，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道纤细却挺首的轮廓。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淬过火般的冰冷与清醒。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人耳中。
“以前眼瞎。”
“现在，治好了。”
李博文，这辈子，我王倩倩要是再为你犯一点贱……我不得好死。
上课***恰在此时尖锐地响起，淹没了所有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
王倩倩走回自己的座位，脊背挺得笔首。
窗外阳光炽烈，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她轻轻眯起眼，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
这一次，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