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镜头

2024年深秋，上海老城区的梧桐叶已是一片金黄，随风飘落，

将石板路铺成了一条柔软的地毯。每当脚步落下，便发出“沙沙”的轻响，

像是藏在巷尾的某人在低声呢喃。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枝叶间隙，

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念抱着半人高的民国旧物箱，

小心翼翼地走在这些光影之间。

子里是她最近从各个旧货市场搜集来的宝贝——泛黄的诗集、缺角的瓷瓶、锈迹斑斑的铜器，

还有几卷需要修复的古籍。这些都是她工作所需的材料，也是她逃避现实的避风港。

走到一扇雕花木门前，苏念微微侧身，用肩膀轻轻推开门。

门楣上的铜铃随即发出“叮铃”一声清脆的响声，惊动了柜台上一只正在打盹的麻雀。

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落下几根灰色的羽毛，缓缓飘落在积着薄尘的玻璃柜面上。“陈老板，

这箱东西我先存这儿，下周来整理。”苏念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几乎被门外的风声淹没。

她将箱子放在柜台旁的地上，直起身时，

不自觉地用指尖捋了捋额前的散发——那指尖还沾着古籍修复用的浆糊，

浅褐色的痕迹在白衬衫袖口晕开一小片，她却没在意。自从陆则走后，

苏念就很少在意自己的样子了。柜台后，陈老板从一堆旧书中抬起头来。他年约六旬，

戴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因长年与旧物打交道而显得格外敏锐。

他手中的紫砂壶冒着袅袅热气，模糊了镜片，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不急，你慢慢弄。

”陈老板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像是这些老物件一样，带着岁月的质感。他放下紫砂壶，

指了指箱子，“对了，箱子最底下有个紫檀木框的镜子，陆小子生前特意叮嘱，

一定要让你亲自打开。”“陆小子”三个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刺中苏念心口最软的地方。

她怔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三年过去了，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还是会疼。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旧书的霉味、瓷瓶的冰凉，最后触到一个温润的木质框架——是紫檀木，

带着陆则生前最喜欢的檀香味，和他那把常用来梳她头发的木梳，味道一模一样。

苏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镜子抱出来。镜面蒙着薄尘，她用袖口轻轻擦拭，

当灰尘散去的瞬间，她的呼吸突然卡在喉咙里——镜中没有映出她苍白的脸，

而是映着一栋老洋房的露台。露台上站着个穿卡其色风衣的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

侧脸的轮廓、笑起来时右脸颊的梨涡，

甚至风衣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钢笔是她送他的三十岁生日礼物，都和陆则一模一样。

“念念，”男人转过身，声音穿过镜面，带着淡淡的电流杂音，

却清晰得像他昨天还在她耳边说话，“我等你很久了。”苏念手里的镜子“哐当”掉在地上，

木质镜框磕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镜面没碎，镜中陆则却弯腰捡起镜子，

对着她温柔地笑：“别害怕，我只是...想跟你把没说完的话，好好说一遍。

”苏念是在2021年11月失去陆则的。那天是周末，

两人本来约好去苏州平江路看银杏——前一年秋天，他们在平江路的银杏树下说过，

要每年都来这里拍一张合影，直到头发变白。可出发前，苏念却因为设计院的项目崩溃了。

连续加班一周，方案改了八版还是被驳回，她看着镜子里黑眼圈浓重的自己，

突然觉得疲惫到极点。陆则敲门进来时，手里提着刚买的红枣枸杞茶，笑着说：“念念，

准备好了吗？栗子我都买好了，热乎的。”苏念却突然发了火：“你根本不懂我有多累！

方案改到凌晨，领导还说我不用心，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出去，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陆则脸上的笑容僵住，手里的保温杯微微晃动，

红枣枸杞茶洒了一点在他的卡其色风衣上。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那你好好休息，

我明天再来看你。”他走的时候，轻轻带上门，没有关门声，却像一把钝刀，

慢慢割着苏念的心。她趴在床上哭了很久，想着明天一定要跟他道歉，要跟他去平江路，

要跟他说“我也喜欢你”。可第二天，她没等到道歉的机会。交警的电话打来时，

她正在煮咖啡，咖啡壶“哐当”掉在地上，滚烫的咖啡溅在脚上，

她却感觉不到疼——陆则在去平江路的路上，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了，当场身亡。

后来的三年，苏念辞了设计院的工作。她不敢再看设计图纸，不敢再喝红枣枸杞茶，

甚至不敢走设计院附近的那条街。她搬到老城区，跟着一位老师傅学古籍修复，

每天和泛黄的纸页、粘稠的浆糊打交道，试图用旧时光的味道，掩盖心里的伤痛。

直到遇到这面黄铜镜。镜子掉在地上的那一刻，苏念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蹲在地上，

看着镜中陆则的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镜面，溅起细小的水花。镜中的陆则没有动，

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像以前她哭的时候一样，安静地陪着她。“阿则...真的是你吗？

”她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镜中陆则点点头，他举起手里的保温杯，

杯身上的卡通猫还是她当年选的：“我知道你喜欢喝这个，特意泡了带过来。对了，

平江路的银杏应该黄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苏念愣住——他的记忆停留在车祸前一天，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去世。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真相，

只能含着泪说：“等...等天气好一点，我们就去。”那天晚上，苏念没有回家。

她坐在旧货店的地板上，背靠着柜台，对着镜子和陆则说话。她告诉他，自己转行了，

现在在修一本民国的诗集，里面有很多关于银杏的句子；告诉他，老城区的梧桐叶黄了，

比设计院楼下的好看，风吹过的时候，像下雨一样；告诉他，闺蜜林晓最近交了男朋友，

是个医生，对她很好。镜中的陆则很安静地听着，偶尔会插一两句。

他会提醒她“古籍修复要戴手套，别让纸页划伤手”，会问她“林晓的男朋友靠谱吗？

下次带来让我看看，我帮你把关”，会跟她讲老洋房露台上的月季开了，等她来了，

摘一朵给她别在头发上。他的语气、神态，甚至连说话时会轻轻皱眉的习惯，

都和生前一模一样。苏念越聊越投入，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她才意识到自己聊了一整晚。

镜中陆则打了个哈欠，眼角带着倦意，笑着说：“念念，我有点困了，明天再聊好不好？

”苏念点点头，看着镜中陆则的身影慢慢模糊，最后变成一面普通的镜子，

映出她疲惫却带着笑意的脸。她小心翼翼地将镜子抱起来，放进柜台的抽屉里，

锁上——这是她和陆则的秘密，一个关于重逢的秘密。从那天起，

苏念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古籍修复室、镜语旧货店。每天下班，

她都会第一时间赶到旧货店。推开木门，铜铃“叮铃”响过，她就会打开柜台的抽屉，

取出黄铜镜。镜中的陆则总会准时出现，有时在老洋房的露台看书，

手里拿着她当年送他的那本《银杏集》；有时在厨房煮面，

锅里飘着番茄鸡蛋的香味是她爱吃的味道；有时甚至会拿着画笔，在纸上画她的样子，

画里的她，扎着马尾，穿着白衬衫，笑得一脸灿烂。“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穿了这件白衬衫？

”有一次，苏念故意穿了一件陆则没见过的衣服——是老师傅送她的民国样式的白衬衫，

领口绣着细小的梅花。镜中陆则却准确说出了衣服的细节，甚至注意到了领口的梅花。

他笑着举起手里的手机，屏幕对着她的方向：“我能看到你啊，念念。你看，

你身后的书架上，第三层有本蓝色封皮的书，

里面夹着你大学时的照片——就是你第一次跟我表白时穿的那条裙子，淡蓝色的，很好看。

”苏念回头，果然在书架第三层找到那本蓝色封皮的书——是她大学时的设计笔记，

里面夹着一张她和陆则的合影。照片是在学校的银杏树下拍的，她穿着淡蓝色的裙子，

陆则穿着白衬衫，两人靠在一起，笑得一脸青涩。“你怎么知道？”苏念惊讶地问。

“我就是知道。”镜中陆则神秘地笑了笑，“明天会下雨，记得带伞，别像以前一样总忘事，

淋了雨又胃疼。”第二天，上海果然下起了小雨。苏念站在古籍修复室的门口，

看着雨丝落在地上，心里又暖又酸——陆则总是这样，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记得她胃疼，

记得她忘事，记得她喜欢的一切，却从不记得自己的辛苦。她开始越来越依赖镜子。

每天中午，她会买两份盒饭，一份自己吃，一份放在镜前，

假装陆则在和她一起吃饭；她会用手机拍老城区的街景，对着镜子一张张展示：“你看，

这是巷口的糖葫芦，比我们以前吃的甜，下次我买两串，给你留一串”“这是新开的咖啡店，

老板说他们家的拿铁很好喝，等你有空，我们一起去”；她甚至减少了与林晓的联系，

林晓约她吃饭，她总以“要加班修复古籍”为由拒绝，林晓打来电话，

她也总是匆匆聊几句就挂断。“念念，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林晓终于忍不住，

在一个周末的下午，直接找上门来。苏念正在对着镜子说话，听到敲门声，

慌忙将镜子藏进抽屉。林晓推门进来时，看到她眼角的泪痕，

又看到桌上放着的两份盒饭——一份没动过，还冒着热气，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在跟谁说话？”林晓的声音带着担忧，“你该不会...还活在过去吧？”“我没有！

”苏念反驳，语气却有些心虚，“我只是...在跟自己说话，你别多想。

”“别自欺欺人了！”林晓提高声音，她走上前，指着抽屉的方向，“那里面是什么？

是你用来逃避现实的东西，对不对？陆则已经走了三年了，你不能一直活在幻想里！

”“你不懂！”苏念的情绪突然爆发，她推开林晓，护在抽屉前，

“这是我和阿则唯一的联系！没有它，我该怎么活下去？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自责，

我有多想念他！”“我是不知道你有多想念他，但我知道，陆则如果看到你这样，

肯定会难过！”林晓也红了眼眶，“他希望你好好生活，不是让你躲在镜子后面，

把自己关起来！”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林晓最后摔门而去，临走前说：“你再这样下去，

我们就不是朋友了。”苏念靠在墙上，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她打开抽屉，

看着镜中陆则的身影，他轻轻说：“念念，别难过，我会一直陪着你。”她抱着镜子，

觉得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一丝慰藉。苏念按照镜中陆则的提示，

在书架第三层找到那本蓝色封皮的书——不是她的设计笔记，而是一本黑色封皮的日记，

封面上用钢笔写着“陆则”两个字，字迹苍劲有力，是陆则的笔迹。她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陆则的日记。她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

字迹却依旧清晰。日记里记录着他从大学到去世前的生活，

大部分内容都与她有关：“2018年9月10日，今天在设计院门口看到念念。

她穿着白色衬衫，扎着马尾，手里拿着一杯拿铁，站在梧桐树下笑。阳光落在她身上，

很好看。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2019年5月20日，我向念念表白了！

在学校的银杏树下，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她却笑着说‘我也是’。我抱着她，

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像阳光和银杏叶的味道。” “2020年11月6日，

带念念去平江路看银杏。她捡了一片银杏叶，夹在我的笔记本里，说‘以后每年都来，

攒够一百片，我们就结婚’。我偷偷买了一枚戒指，藏在钱包里，想等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

” “2021年9月3日，最近念念总说工作累，设计院的项目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晚上总是失眠，有时候会偷偷哭。我偷偷咨询了中介，老洋房的首付已经凑够了，

等她生日那天，就带她去看，顺便求婚。我要给她一个家，让她不用再那么辛苦。

” “2021年10月15日，今天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我有点焦虑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