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吝啬地透过矿洞口缭绕的尘雾，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却照不进矿洞深处那永恒的黑暗。
出口处的平地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汗臭、血污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
矿奴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长队，如同一条垂死的蠕虫，缓慢地向前挪动。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麻木的疲惫，眼神空洞，仿佛只是被本能驱使着移动的躯壳。
队伍的最前方，一张粗糙的木桌后，监工王扒皮大马金刀地坐着。
他身材壮硕，满脸横肉，一道刀疤从额头划过眼角，更添几分凶悍。
手里拎着的那条沾着暗红血迹的牛皮鞭子，时不时不耐烦地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啪啪”的轻响，却让每一个靠近的矿奴都忍不住瑟缩一下。
旁边站着几个手持棍棒、满脸谄媚的跟班监工，负责称重和记录。
“下一个！
废物！”
王扒皮的声音粗嘎难听，像破锣一样。
一个老矿奴颤巍巍地将自己的背篓放到那杆巨大的秤上。
篓里的寒铁矿稀疏拉拉，甚至铺不满篓底。
一个跟班瞥了一眼秤星，嗤笑一声：“李老栓，六斤七两！
不够数！”
老矿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枯瘦的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王…王管事，行行好…今日…今日实在是矿脉太硬，小老儿…小老儿拼了老命也只……”话未说完，鞭影如同毒蛇般窜出！
“啪！”
一声脆响，老矿奴惨叫一声，肩膀上立刻皮开肉绽，鲜血浸透了破烂的衣衫。
“拼了老命？”
王扒皮收回鞭子，脸上满是残忍的戏谑，“老子看你就是偷懒！
规矩就是规矩，完不成份额，今晚的口粮，没了！
滚一边去！
下一个！”
老矿奴瘫软在地，被两个跟班像拖死狗一样拖到旁边空地上，那里己经蜷缩着十几个同样未能完成任务的矿奴，个个面如死灰。
断粮一夜，在这高强度劳作的地方，几乎等于提前宣告了死亡。
队伍沉默地前进着，恐惧和绝望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轮到了韩厉。
他默默地将自己的背篓放上秤台。
篓里的矿石比他预想的还要少一些，方才为了躲避一次小范围的岩壁松动，他浪费了不少时间。
负责称重的跟班用棍棒拨弄了几下矿石，斜着眼看了看：“韩厉，九斤三两！
不够！”
心脏猛地一沉。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宣判的那一刻，一股冰冷的寒意还是瞬间窜遍全身。
王扒皮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一种打量牲口般的冷漠：“小子，你也想尝尝鞭子味儿？
还是想去陪那些老废物？”
韩厉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的嫩肉里。
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麻木，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喉咙干得发疼，想说点什么求饶的话，就像其他人做的那样，但尊严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让他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求饶也没用。
王扒皮就是以折磨他们这些矿奴为乐。
就在鞭子即将再次扬起的那一刻，旁边一个跟班似乎想起什么，凑到王扒皮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扒皮眉头一挑，重新打量了韩厉几眼，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掺杂着残忍的笑意：“哦？
老子想起来了，你小子骨头倒是挺硬，上次挨了三鞭子都没吭声。”
他用鞭梢抬起韩厉低垂的脸，冰凉的皮革触感让韩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样吧，”王扒皮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爷今天发发善心。
粮，可以给你。
不过嘛……”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恶趣味：“从这儿，爬到老子面前，磕三个响头，说一声‘谢王爷赏’，这粮，就赏你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跟班发出哄笑声，等着看好戏。
一些矿奴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韩厉的心上。
血液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在这一刻仿佛消失了，只剩下那尖锐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羞耻。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拒绝。
但是……饥饿的灼烧感，虚弱无力的西肢，以及那黑暗中无声无息消亡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熄了那点刚刚燃起的怒火。
活着。
首先要活着。
韩厉的拳头缓缓松开，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血痕。
他低下头，避开了王扒皮那令人作呕的目光，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地、僵硬地……弯下了膝盖。
粗糙的石子硌在膝盖上，生疼。
他匍匐下身体，用最卑微的姿态，向前爬了几步。
每一步，都像是在用尊严摩擦着冰冷的地面。
然后，他额头触地。
咚。
咚。
咚。
三个响头，沉闷而清晰，像敲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他抬起头，额上一片殷红，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谢…王爷赏。”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连哄笑的跟班都一时忘了出声。
王扒皮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得意和猖狂的大笑：“哈哈哈！
好！
好一条听话的狗！
赏！
给他！”
一小块黑硬得像石头般的粗粮饼被扔到了韩厉面前的尘土里。
韩厉没有立刻去捡。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凝固了，变得比寒铁更冷，更硬。
他默默地捡起那块沾了尘土的粮饼，紧紧攥在手心，然后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分配栖身洞穴的方向。
背后，王扒皮的笑骂和其他矿奴的低语渐渐模糊。
他知道，今日的屈辱，像烙印一样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也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
（第二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