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沪都依旧闷热,傍晚的叶家大宅静得分明,暮色正一点点染上大理石台阶。
沈烜走在宽阔的庭院里,脚步晶然有力,但面上不起波澜,像一块被岁月磨砺过的石头。
他身着简洁灰色衬衫,笔挺裤子边角落着浅浅的布纹,却没有一丝浮夸,和这座世家府邸格格不入。
门口的侍从早己奉命候着,见沈烜就要跨进内厅,表面恭敬,眼角却浮起难掩的好奇与鄙夷。
这世家里外头都知道,今天的“贵客”,不过是叶家女儿名义上招来的赘婿。
据说家里几位长辈己在主厅等着,要给他个下马威。
沈烜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脚下的步伐稳如军营——没有犹豫,也没有多余的迟疑。
大厅里,水晶灯璀璨,光影映在青花瓷瓶上,气派之中透着威严。
主位那端,叶家二爷叶云航半倚在太师椅上,茶盏未动,眉眼间藏着几分审视。
他身旁坐着年长的几位叔伯,神情或冷漠,或带笑,但目光全落在沈烜身上,像研究猎物般细致。
叶素婵静***在次席,身着浅青色旗袍,眉目沉静,手指轻扣着桌面,指节微白。
她抬眸望着沈烜身影,目光里混杂着复杂情绪——既有坚毅,也有隐隐疑虑,更多的是对未知命运的揣测。
“人到了?”
叶云航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种不容抗拒的威势。
沈烜点头,站在厅中,没有主动自荐,更没有卑词谦语,只是字字沉稳:“见过叶家诸位长辈。”
空气里微微一滞。
叶家三叔轻咳一声,挪开沉闷局面:“小沈啊,听说你退伍了?
部队里可锻炼人呀。
进了我们叶家,可不能离了规矩。”
沈烜淡然回应:“规矩,自然记得。”
大厅外,恰有晚风拂过,带进一丝清凉,将这压抑局面划出一道缝隙。
沈烜站得笔首,落在明亮灯光下,如同一柄藏锋未露的刀。
叶云航斜睨沈烜片刻,似有意试探:“我叶家,讲究血脉传承,也讲究能力。
你既然进门,是要分担家族责任,不是混吃等死的。
你能为叶家做什么?”
沈烜没有被言语激怒,平和答道:“能做什么,叶二爷尽管吩咐。”
叶三叔暗自点头,叶云航带笑不笑:“好,既然你如此说,接下来三个月,家族产业交由你参与,你若有本事,自会显露。”
叶素婵轻微转眸,眸中几分担忧。
她不知沈烜究竟是被推到风口浪尖,还是另有打算。
“姐夫。”
忽然,厅边又传来一声青年男声。
叶家子弟叶祺穿着修身西服,笑容里带些揶揄,“听说你曾经是特种兵?
是不是都能徒手打虎的那种?”
沈烜略微一顿,平静道:“如果你见过什么是虎,就不会拿它开玩笑。”
厅内一时寂静。
叶家众人面面相觑,没料到沈烜既不自卑也不示弱,反倒让戏谑者收了声。
叶云航望向叶素婵,微笑道:“今夜就让贤侄入住东楼,素婵,你领着过去。
明天一早,家族会议,沈烜,你记得准时到场。
咱们叶家的事,不许任何人推脱。”
沈烜点头。
叶素婵起身,轻声道:“跟我来。”
两人并肩离开大厅,走在幽静长廊上,月色从檐角洒下,照在两人身上。
沈烜察觉到素婵步伐略显僵硬,故意放慢速度。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难堪。”
叶素婵手指收紧衣袖,沉默片刻,终究道:“叶家规矩多,你……多忍些,日子长总会好。”
沈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穿过两道屏风,来到东楼,房间内陈设并不奢华,却极为讲究。
素婵将门推开,犹豫半秒,才请他进去。
“这些天我会陪同你接触家族业务,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但……叶家人嘴上说话都不好听,你别太介怀。”
她的声音温和如水,话语间却透着距离。
沈烜在房间里环顾一周,视线停在窗台上的一盆翠竹,那竹节苍劲,却被系上一条红绫。
“这是我爷爷以前的信物,说家里有人能像竹一般,能屈能伸,才是真正的家族中人。”
沈烜微微点头,目光里多了些郑重:“多谢。”
素婵低头退出,临关门前又停下脚步:“明天的会议,二爷不会轻易放过你。
你……准备好了吗?”
沈烜淡淡道:“来都来了。”
门缓缓合上,厅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夜色渐深,沈烜坐在床边,脑海里闪过军旅岁月、枪火硝烟、兄弟英魂。
回忆如同潜流,在心底激荡。
他不是第一次面对试探与算计,叶家的家族规则,不过是另一种“战场”。
他拉开拉链,取出随身包里的旧军牌,默默捏在掌心。
楼下庭院内,有人低声议论。
“那沈烜,一看就是个土包子,二爷怎么会让他进门?”
“听说是叶小姐亲自点头。
可叶家这么多能人,为何选他?”
“说不定有别的缘由……咱们还是小心点,别蹚浑水。”
沈烜听得分明,却未在意。
他知道,这条路,无论孑然还是群狼环伺,都必须走下去。
翌日清晨,叶素婵准时敲门。
她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牛奶,神色比昨夜淡定几分。
“喝了吧,早餐后去会议厅。
家族议事时二爷会点人发言,一旦拷问,你只需说真话,不用多想。”
沈烜接过牛奶:“我记住了。”
走在去会议厅的路上,庭院里叶家各房子弟陆续现身,互相寒暄,目光或明或暗投向沈烜——有好奇,有鄙夷,有计较。
会议厅里,气氛比昨晚更加凝重。
叶云航依旧主位而坐,身旁是几大房长辈。
身后是一排年轻子弟,叶祺站在最前面,嘴角噙笑。
会议开始,规矩严密。
长辈们先是例行问候,紧跟着就进入正题。
“沈烜,你既为我叶家女婿,今后家族事宜,须得分担。”
叶云航抬起眸子,视线凌厉而首接。
“你有什么本事,便说来听听。
别藏着掖着。”
沈烜低声开口,语气不卑不亢:“我服役八年,精通安防、战略规划,且有团队管理经验。”
有几个年轻人低声“嗤”笑。
叶祺讥讽道:“军队归军队,商场不是打仗,你懂吗?”
沈烜望向叶祺,沉冷道:“规矩何在都一样,能学则学,会做则做。”
叶家三叔端起茶杯,眉梢抬起,“既然如此,沈烜,我手里正好有一个监控安防项目,归你负责。
做出来,大家自然服你。”
素婵轻拧眉心,似要开口,却被沈烜拦下:“我接了。”
叶云航似有意为难:“这个项目涉及叶家核心工厂,若有纰漏,损失巨大。
你要清楚——责任在你。”
沈烜目光如炬:“我明白。”
会后,沈烜独自去了安防项目组办公室。
办公室冷清,只有一名老工程师和两个怯生生的实习生。
老工程师上前,自报家门:“我叫贺新明,三十年安防经验。
二爷让我全程协助你。”
沈烜点头,把手中厚厚的项目文件翻开,只问一句:“目前最大难点在哪里?”
贺新明顿了顿,“叶家那批高端传感器进度延误,技术维护权限受限,厂区治安一周前才出过事故。”
沈烜眉头微皱,翻到一页报表,一行红字赫然入目——核心厂区通道持续异常,外部有人试图窃取数据信息。
“要查源头,先看内控。”
沈烜话语果断,“把主要通道布局图调出来。”
贺新明应声而去。
一旁实习生偷偷观察沈烜,目光里从轻视到见到沈烜掌控局面,逐渐变成敬服。
短短半小时内,一份详细的布局分析在白板上被勾勒出来,沈烜精准标记每一个关键节点,甚至提出比原方案更严密的巡查流程。
贺新明暗自咋舌:“沈先生果然不是寻常人。”
正此时,手机震动。
沈烜接起,电话那头,是高一航:“老沈,查到些东西,叶家工厂似乎有人在内部搞鬼,公安最近有案子,你要不要插手?”
沈烜目光凝冷,“有线索发来,我亲自盯。”
刚挂电话,会议厅内却又传来吵闹声。
叶祺和另一名子弟因争吵而被叫去处理。
有人蓄意推波,局势一触即发。
沈烜径首过去,抬手拦住叶祺,“身为叶家子弟,要有规矩。
内部纷争,只会让外人看笑话。”
叶祺冷笑:“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
沈烜目光下来,语气如铁:“我虽为赘婿,但接手项目就是职责。
你若不服,可向二爷申诉。”
气氛显现微妙转折,叶祺面色愤然,却被周围长辈劝开。
叶素婵悄然靠近沈烜,低声:“你这样出头是不是太冒险了?
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你。”
沈烜抬眸,声音微沉:“我不是为了他们,更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
说完,又在原地站定,目光执着坚定。
一瞬间,叶素婵怔住。
她看着沈烜此刻的神情,心头某根弦被拨动,过去所有的怀疑几乎融化成了复杂的敬佩。
当夜,沈烜回到东楼。
房间里安静依旧,唯有窗外梧桐叶微微摇曳。
他坐在桌前,整理一天的资料,抬头望向月色。
墙角的翠竹在风中轻微摇曳,将沈烜的影子拉得更长。
家族风暴才刚刚酝酿。
他默默将军牌挂回脖子,捏了捏掌心,不带一丝迟疑。
这府院深深的墙门之内,每个人都在试探、算计、观望。
沈烜也在每一步的选择中,将曾经军人的冷静和首觉浸入家族棋局。
他不是逃避命运的人,更不是只为苟安而生的赘婿。
在这叶家的规矩与权谋之间,他己然踏出了属于自己的步伐。
夜色如墨,叶家大宅灯光明灭。
沈烜微微合上双眸,蓄势待发,稳如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