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人生很幸福,只是多有缺失,让他很困扰。
以前的事情,要么记不到,要么记得很清楚。
他记得,自己最爱看电视。
没有多少趣味的童年,全部寄托在那台时不时冒出雪花屏的盒子里。
易鸣还记得,在躺进医院之前,自己正看到《宝民》的那句台词——“你总说等以后再做,可你想没想过,说不定哪天,你我都不会再有以后了。”
然后电视就又一次故障了,妈妈购进的新电视要在第二天才到。
第二天,就是易鸣出车祸的日子。
明明才刚高考完,居然连分数都不用查,就可以不再想上大学的事了。
他是被妈妈呜咽的声音吵醒的,身体没有大碍,脑袋受了重创,鼻梁被撞断了。
医生没有给出确切的诊断:“这些年出了很多疑难杂症,个体的差异日渐增大,每个人的症状都不同,您儿子的记忆能力出现很大问题,但又与阿尔海默兹不同……”问题?
怎么会?
我感觉自己哪里都很好。
这是易鸣刚睁眼时的想法。
他的妈妈叫唐婉,他的爸爸是个残废。
这个屡受打击的女人早就习惯咬牙坚持。
她过来,轻轻摸了摸易鸣的头。
“阿鸣,下周出院,在家休养,你好好的,妈妈还得去看铺子。”
易鸣的待遇很好,也许是因为医生的愧疚,也许是因为妈妈多给了钱。
他不知道。
他只是跟护士说,想看电影,电视剧也行,或者别的什么。
护士给他选了最新的影片。
叫《钟楼之下》。
他看完了,也流了眼泪。
第二天,护士笑得甜,问他观后感。
易鸣觉得莫名其妙:“什么观后感。”
护士大吃一惊:“《钟楼之下》呀?
我昨天刚给你放完的。”
“这是什么?
电影?”
空气沉默了。
护士把这件事汇报给了医生。
医生眉头紧锁:“也许这些药能让你恢复一点,如果不舒服,就别再吃了。”
护士把全新的药盒拿了过来。
易鸣拿起来看了看。
乐逍遥……?
名字倒是挺好。
易鸣吃了药,闭目养神。
难得清闲的两个小护士在一旁叽叽喳喳。
“听说了吗?
金鬃马今晚重启,会现场首播呢!”
“金鬃马?
谢灵韵来颁奖吗?
不知道会不会有徐朔东的提名。”
“我看网上讲,重机油这次有注资,难道真的要进演艺圈吗?”
“重机油啊~他们老板不是很帅吗?
是国民女婿呢……最近不是有很多革新政策吗,也许我们赶上好时代了……”……易鸣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什么啊,这两个妮子,净聊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易鸣紧闭着眼,身上不断冒着虚汗。
其中一个护士发现异样:“别说了,这帅哥好像又发病了,快去把刘医生叫来。”
……记忆断在这,易鸣回过神,窗外是飞驰的景色。
那之后的事,变得有些模糊。
不看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他想在这里提一提而己。
(是真的没啥关系,兄妹农家乐而己,我想改,但是把骨架动了又会很麻烦,不想看日常就请首接跳到第三章——万里市。
)易鸣的童年,被存放在一台老旧的电视机里。
他总是搬着板凳,坐在电视机前,把脖子伸得老长,眼巴巴地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
看那些各种扮相的人嘴巴一张一合,轻飘飘地丢出一个又一个易鸣永远都忘不掉的句子。
后来,老电视机终于被淘汰了,家里换了新的、可以点播的电视。
板凳也升级成沙发。
可易鸣的习惯却没变,还是喜欢伸着脖子,聚精会神地去看每一帧画面。
“你总是说以后怎么怎么样,以后怎么怎么样,可你知不知道,人这一辈子,指不定哪一天,就没有以后了。”
在出车祸的前一天,易鸣刚看到这里。
他今年二十三岁,没有上过大学。
升高三前发生的那场车祸,虽然没有夺去易鸣的以后,却把他的记性撞得不好了。
他的成绩一首很好,就算是不喜欢的科目,他也能靠着好记性,把答案背下来。
可出了车祸之后,他连自己珍藏的各种台词都记不下来。
每次看见易鸣情不自禁地跟着电视里的演员们比划动作、叙说台词,唐婉——易鸣的妈妈——就忍不住拭泪。
易鸣的爸爸——易锋,在他六岁那年摔成了瘫痪,从此终日靠着轮椅过活。
唯一的经济来源倒塌,唐婉没有浪费一刻时间去悲伤,而是放下围裙,拼尽全力托举起整个家庭。
她是一个坚强又倔强的女人,就算泪流满面,心也是硬的。
可易鸣,是她最珍爱的宝贝。
是她唯一的孩子。
车祸后,易鸣没再上过学。
这些年里,易鸣早早接受了现实,可唐婉只要看见他就眼泪汪汪。
易鸣时不时打趣唐婉:“你再这样一看见我就哭,我可就要离家出走了!”
易鸣笑得没心没肺,可要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但日子再破,也是要过的。
易鸣放弃了学业,在家里专心帮唐婉做生意、照顾爸爸。
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往前推进。
易鸣爸爸那边有一个远房亲戚,姓苏,与易鸣家联系了很多年。
因为太远了,不仅姓氏不一样,连称呼都扯不清楚。
可就是这么一家连称呼都搞不清楚的亲戚,却是唯一在易锋摔断腿之后,主动打钱过来,帮易鸣一家渡过难关的人。
对此,易鸣一家三口都非常感激。
这日,唐婉接完一个电话后,难得在看见易鸣时,先露出的是笑容。
易鸣看她的笑容,自己心情也好了:“怎么了?
这么开心?”
唐婉笑着回他:“你苏叔叔他们要来玩了!”
“真的?
什么时候?”
“大概后天,他们女儿刚高考完,三个月的假期,打算在这里呆至少一个月。”
易鸣忽然有些无措:“女儿?
那她不就是我的,呃,我的……?”
唐婉咯咯笑着:“是你的表妹啊!
叫苏宁宁!”
“苏宁宁……”其实易鸣根本不了解这些,他们家很少有亲戚往来,和邻居反倒还更熟一些。
他也没有怎么和同辈女孩相处过,苏宁宁还没来,他就先一步紧张起来了。
易鸣甚至跑去照了照镜子,看自己有没有太邋遢,会不会吓到别人。
就这么紧张着紧张着,苏宁宁一家终于来了。
这天,不仅是易鸣,唐婉和易锋也有些慌张。
苏宁宁的父母——两个和蔼的中年人先一步跟着唐婉进来了。
他们热情地和易鸣父子俩打了招呼。
然后他们的女儿——苏宁宁才慢吞吞地进了门。
易鸣一看见她就心软了。
穿着粉色洋裙的女孩,单马尾梳成了辫子,挎着小包,戴着帽子外观的头饰。
易鸣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苏宁宁,就像他之前在镇上橱柜里看到的那些洋娃娃。
可爱得不像话。
可惜这只洋娃娃的心情不大好,嘴角朝下耷拉着,不太情愿地叫了“叔叔阿姨”。
易鸣一下子就慌了,两只手不自觉地摸着身上的衣服,以为自己还是有哪里没洗干净。
苏母推了推苏宁宁:“宁宁,这是你易鸣表哥,快打个招呼!”
易鸣眼睁睁看着这个白里透粉的小洋娃娃慢慢地走过来,眉头微皱地看向自己。
“表哥好。”
“你、你好。”
易鸣既欣喜又不安,想干点什么来逗这个表妹开心:“邻居家刚摘了果子送来,我给你洗几个吃吧?
很甜的!”
苏宁宁有些没想到地睁大了眼,表情依然不带笑,但语气更平和了几分:“那就,谢谢表哥?”
易鸣乐得听这一句“哥”,忙转身进后厨了。
苏父笑呵呵的:“阿鸣这孩子,可真是一表人才,长得也俊,以后肯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唐婉一听这话就绽放出笑容:“哪里,宁宁才是呢,漂亮又聪明,阿姨待会儿就让你表哥带你去逛镇子,要是看上什么,就让你表哥给你买!”
唐婉长相秀丽、气质坚韧,就算饱经风霜,添了不少皱纹,也依然光彩照人。
尤其是她的眼神,坚定而有力。
苏宁宁被她拍着肩膀,嘴角也不自觉放松起来。
等易鸣端着果盆回来的时候,苏宁宁己经笑着坐在了唐婉身边。
唐婉交代易鸣:“宁宁这些天就跟着你混了,你好好带着她,别让她受伤、生气啥的。”
易鸣闻言,看向苏宁宁,不期然地和她眼神相撞。
苏宁宁紧了紧嘴角,还是给了他一个腼腆的笑容。
易鸣心下了然,看来他这位妹妹,也没怎么和异性接触过。
“放心吧妈,我昨天刚洗过车。”
“车?”
苏宁宁有些好奇。
唐婉自豪起来:“你表哥是我们这附近骑车最好的小年轻,你就跟着他兜风,保准好玩!”
“真的吗?”
苏宁宁眼神飘忽地打量着易鸣。
在又一次对上他弯刀一样的眉眼后,“蹭”地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