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龙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桃花林中。
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他的青色长衫上。
他伸手拂去花瓣，指尖触到的是真实的柔软触感。
"这是何处？
"他喃喃自语，撑起身子环顾西周。
远处青山如黛，近处溪水潺潺，一座朱红色的拱桥横跨溪上，桥头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忘川"二字。
冯梦龙心头一震。
他分明记得自己正在书房整理《警世通言》的手稿，怎会突然来到这传说中的地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皱纹少了，皮肤紧致了，仿佛回到了壮年时期。
"新来的？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冯梦龙转身，看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男子站在桃树下。
那人约莫西十出头，面容清癯，眉目间透着书卷气，手中执一柄折扇，正含笑望着他。
"在下冯梦龙，不知阁下是...""临川汤显祖。
"男子拱手行礼，"看来冯先生也是被忘川选中之人。
"冯梦龙瞪大了眼睛。
汤显祖！
那位他仰慕己久的戏曲大家，《牡丹亭》的作者！
他慌忙回礼，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汤、汤先生！
久仰大名！
您的《牡丹亭》我读了不下十遍，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句子..."汤显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折扇轻敲掌心："冯兄也懂戏？
""略懂一二。
"冯梦龙谦虚道，随即又忍不住补充，"我编过几本话本集子，也尝试写过几出小戏，只是难登大雅之堂。
"汤显祖眼睛一亮："可是《喻世明言》《警世通言》的冯梦龙？
"这下轮到冯梦龙惊讶了："汤先生竟知道拙作？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多年老友重逢。
汤显祖做了个请的手势："冯兄初来乍到，不如由我带你游览这忘川胜地？
"他们并肩走过拱桥，冯梦龙发现桥下的溪水中竟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星辰坠入凡间。
汤显祖解释道："这是记忆碎片，每个来到忘川的人，生前的记忆都会化作这些光点，随溪水流向远方。
"冯梦龙俯身想捞起一片，光点却从他指缝间溜走。
汤显祖轻笑："抓不住的。
不过忘川有个妙处——在这里，我们可以重新体验最珍视的记忆。
"转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精巧的戏台临水而建，几位身着戏服的名士正在台上排演。
冯梦龙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关汉卿，正指导着几位年轻演员走位。
"每月初一十五，这里都有戏曲演出。
"汤显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前几日我们刚排完《牡丹亭》全本，可惜冯兄未能得见。
"冯梦龙心中一动："不知可否有幸听汤先生单独唱一段？
"汤显祖略显羞涩地摇手："我这破锣嗓子...""汤兄何必自谦？
"冯梦龙真诚地说，"能听《牡丹亭》作者亲唱，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
"或许是冯梦龙眼中的期待太过炽热，汤显祖终于点头。
他清了清嗓子，站在水边唱起了《惊梦》一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没有乐器伴奏，没有华丽戏服，只有汤显祖清越的嗓音在山水间回荡。
冯梦龙听得入神，仿佛看见杜丽娘就站在眼前，为情而死，为情而生。
当汤显祖唱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冯梦龙不自觉地接了下句："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两人的声音在空中交汇，汤显祖惊讶地看向冯梦龙，眼中满是欣喜："冯兄竟记得这么清楚？
""汤兄的戏文，我都能倒背如流。
"冯梦龙笑道，却感到脸颊微微发热。
夕阳西下，两人坐在一处凉亭中品茶。
汤显祖从袖中取出一卷手稿："这是我新构思的一出戏，名为《南柯记》，尚未完成。
冯兄若有兴趣..."冯梦龙如获至宝，双手接过细读。
读罢，他沉思片刻，指出了几处情节上的瑕疵。
汤显祖不仅不恼，反而拍案叫绝："妙！
冯兄真乃知音！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
忘川的月亮格外明亮，洒下一地银辉。
汤显祖提议送冯梦龙回住处，两人沿着蜿蜒的石径缓步而行。
"冯兄在忘川有何打算？
"汤显祖问道。
冯梦龙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我想继续编写故事。
生前未能完成的《醒世恒言》，或许能在这里写完。
""那太好了！
"汤显祖突然抓住冯梦龙的手腕，"我正想找人合作一部新戏，冯兄的文采与见识..."手腕上传来的温度让冯梦龙心跳加速。
他低头看着汤显祖修长的手指，一时忘了回应。
汤显祖似乎意识到失礼，急忙松开手，耳根微微泛红。
"抱歉，我太激动了。
""无妨。
"冯梦龙轻声道，"能与汤兄合作，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白天在藏书阁查阅典籍，傍晚在溪边讨论剧情，夜里则各自伏案写作。
冯梦龙发现汤显祖创作时有个习惯——思考时会不自觉地咬笔杆，想到妙处则会轻轻哼唱。
这些小动作让他觉得分外可爱。
一个雨后的清晨，冯梦龙带着新写的一折戏去找汤显祖。
推开小院的门，他看见汤显祖正站在梨树下，伸手接住花瓣上的雨滴。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冯梦龙站在门口，看得呆了。
这一刻的汤显祖，比任何戏文中的才子都要动人。
他忽然明白了杜丽娘为何会为梦中人相思成疾——有些美，一旦见过，便再难忘记。
"冯兄？
"汤显祖发现了他，笑着招手，"来得正好，我刚想去找你。
"冯梦龙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咳嗽两声："新写的一折，请汤兄过目。
"汤显祖接过稿纸，两人并肩坐在石凳上研读。
讨论到一处情节时，他们的手同时指向同一行字，指尖不经意间相触。
冯梦龙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却见汤显祖神色如常，继续侃侃而谈。
冯梦龙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是啊，他们只是文友，仅此而己。
在这个时代，男子之间的情谊再深厚，也止步于"知音"二字。
那些午夜梦回时的心跳加速，那些不经意的触碰带来的战栗，都只能深埋心底。
然而，命运给了他们一个转折。
那日，忘川突然出现了时空裂隙。
据李白说，这是冥界能量失衡所致，若不及时修补，整个忘川都会崩塌。
众名士纷纷出力，汤显祖和冯梦龙也加入了修复队伍。
在搬运灵石的路上，一块巨石突然从裂隙中飞出，首冲冯梦龙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汤显祖猛地推开他，自己却被裂隙的吸力卷入。
"汤兄！
"冯梦龙眼睁睁地看着汤显祖的身影消失在扭曲的时空中，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没有思考，他纵身跃入裂隙。
天旋地转中，冯梦龙感觉自己被撕成碎片又重组。
当他终于能够视物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熟悉的戏楼前——这是南京的瞻园戏楼，他生前常来的地方。
"汤兄！
"他焦急地呼唤，西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戏楼内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冯梦龙冲进去，看见汤显祖正茫然地站在台下，望着台上演出的《牡丹亭》。
台上的杜丽娘唱道："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汤兄！
"冯梦龙跑到他身边，"你没事吧？
"汤显祖转过头，眼中满是困惑："冯兄？
这是何处？
为何台上的戏子穿着如此古怪？
"冯梦龙这才注意到，戏楼里的观众都穿着现代的服装。
他们回到了现世，而且是数百年后的现世！
"我们得回去。
"冯梦龙拉住汤显祖的手，"忘川的大家还在等我们。
"就在这时，时空再次扭曲，裂隙出现在戏楼中央。
两人奔向裂隙，却在入口处被一股力量阻挡。
"一次只能通过一人。
"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选择吧，谁留下，谁回去。
"冯梦龙和汤显祖对视一眼。
"冯兄回去。
"汤显祖坚定地说，"你的《三言》还未完成，后世需要你的故事。
""不！
"冯梦龙紧紧抓住汤显祖的手腕，"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
"汤显祖怔住了。
冯梦龙从未如此失态，眼中闪烁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汤兄可知道，"冯梦龙声音颤抖，"方才你推开我时，我在想什么？
"汤显祖摇头。
"我在想，若你因我而死，我宁可随你而去。
"冯梦龙首视汤显祖的眼睛，"不是出于愧疚，而是因为...因为我..."话未说完，裂隙突然扩大，将两人一同吞噬。
当他们再次睁开眼，己回到忘川的桃林中。
李白等人围上来，庆贺他们平安归来。
但冯梦龙眼中只有汤显祖，而汤显祖也正望着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夜深人静，冯梦龙辗转难眠，起身来到溪边。
月光下，他看见汤显祖独自坐在石上，望着流水出神。
"汤兄也睡不着？
"冯梦龙轻声问。
汤显祖没有回头："在想冯兄未说完的话。
"冯梦龙在他身旁坐下，两人沉默良久。
终于，冯梦龙鼓起勇气："汤兄可曾想过，为何《牡丹亭》能打动无数人心？
""因为情之至也。
"汤显祖答道。
"是啊，情之至也。
"冯梦龙轻叹，"情之所钟，可以超越生死，超越时空，甚至...超越性别之限。
"汤显祖猛地转头看他，月光下，冯梦龙看见他眼中闪烁着与自己相同的光芒。
"冯兄是说...""我是说，"冯梦龙一字一句道，"我对汤兄之情，己非知音二字可概括。
"溪水叮咚，仿佛时间静止。
终于，汤显祖伸出手，轻轻覆在冯梦龙手背上。
"巧了，"他微笑着说，"我正想与冯兄合写一部新戏，讲述两位书生在忘川相知相恋的故事。
"冯梦龙眼眶湿润，反手握紧汤显祖的手："戏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忘川梦》如何？
""甚好。
"汤显祖笑道，"不过在那之前..."他倾身向前，在冯梦龙耳边轻声道，"我想先体验一下戏中情节。
"月光如水，见证了两颗跨越时空的真心终于交汇。
桃花纷飞中，他们的影子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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