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市历九百七十七年,霜月初七,天光未破,万星仍悬。
祁玄跪在祖祠冰冷的玉阶上,额头抵着一道被岁月磨得发亮的星纹。
那是一道“命星纹”,本该在十六岁生辰夜亮起第一缕星辉,昭示祁氏子弟的修行资质。
然而此刻,星纹黯淡如铁,像一截枯死的枝桠横在他苍白的皮肤里。
“祁玄,天市祁氏第三百六十七代嫡脉——”长老祁廷玉的声音从高处落下,苍老得仿佛也蒙了霜。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祁玄低垂的脊背,掠过西周围满族人却寂静无声的广场,最终落在祖祠中央那口“星辉铜镜”上。
铜镜本应映出少年体内第一簇命星之火,如今却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星辉绝缘,判为——废体。”
废体二字如寒刃,切入骨缝。
祁玄的指尖微微蜷紧,指节泛青,却仍没有抬头。
他听见母亲压抑的抽气,听见堂兄祁昭极轻的一声嗤笑,听见更远处星鼓擂动——那是为真正的天才奏响的庆鼓,一声比一声高,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祁廷玉抬手,鼓声骤停,广场重归死寂。
“按族律,废体不得再占嫡系资源,不得再入星辉堂,不得——再姓祁。”
祁玄终于抬眼。
少年生得极好,眼尾却带着一点不合年纪的倦意,仿佛早己将荣辱耗尽。
他望向祖祠高悬的“天市”匾额——那曾是祁氏先祖以星辉写就的荣耀,如今亦成了压垮他的枷锁。
“弟子,领罚。”
他叩首,声音沙哑,却平静得近乎残忍。
玉阶碎雪溅起,像星屑,也像碎裂的尊严。
……是夜,天市墟西角的“弃星巷”飘起细雪。
祁玄拖着一只小小的青布包袱,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巷尾只有一间废弃的星械铺,尘埃与机械残骸在月色里泛着冷光。
他生火烧水,火光舔上他瘦削的下颌,映出腕背上那截枯枝般的命星纹——此刻却诡异地闪了一下,像有极暗的星子在皮下挣扎。
祁玄低头,指尖抚过那道纹。
指腹之下,皮肤毫无温度,他却轻轻笑了一声。
“废体?”
他从包袱里取出一册残破的古卷——封面只余半边焦痕,隐约可辨“誓典”二字。
古卷无字,唯有九页空白,却在火光照耀下泛起幽蓝微光,像深海的磷火。
祁玄将指尖咬破,血珠滴落第一页。
嗡——血珠未触及纸面,便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凝成一枚细小繁复的星纹,烙印在空白页上。
与此同时,祁玄腕背的枯枝纹猛地亮起一道银蓝火芒,剧痛钻心,他却死死咬住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星辉,第一次回应了他。
然而回应的并非天穹的星辉,而是——星渊深处,那道被万族遗忘的裂隙之光。
祁玄的瞳孔在火光中收缩成针。
他看见古卷第一页浮现一行幽蓝小字:命星无光者,可承渊火。
“渊火……”他喃喃重复,声音在寒夜里像一柄刚出鞘的刀,带着微不可闻的颤,却亮得惊人。
木门忽被风撞开,风雪涌入,吹得火舌乱舞。
门口立着一个人,披着破斗篷,兜帽下露出一双极亮的眼睛。
来人声音带着笑,却像刀锋刮过铁锈,沙哑而冷。
“我闻到了星渊的味道。”
祁玄抬眼,火光在他眸底烧出两簇幽蓝。
他认出了这张脸——风眠,渊行者最后的后裔,据说能以肉身横渡星渊而不死。
今日之前,他们素未谋面;今日之后,他们的命运被同一道裂隙的光,紧紧系在了一起。
风雪更急,像远古的鼓点,为即将被撕裂的世界,敲下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