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忠明,或者说,曾经的朱忠明,只觉得眼前最后一份PPT的网格线开始扭曲、融化,像一条条油腻的蛆虫爬满了刺眼的屏幕。
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老板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然后骤然松开——没给赔偿金那种。
意识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物理意义上的“摸鱼”成功了。
他最后看到的,是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凌晨3点27分。
嗯,又是他妈的“福报”的一天。
得,这下彻底“毕业”了,还是校长(阎王爷)亲自签发的退学通知书。
他飘在半空,低头看着工位上那个趴着一动不动的自己。
脸色灰白得像隔夜馒头,嘴角还残留着一点廉价咖啡渍,手指还僵硬地搭在键盘的F5键上——那是他猝死前最后一秒还在机械重复的刷新动作,指望能刷出甲方的“最终版最终确认稿”。
啧,死相真不咋地,透着一股社畜特有的寒酸。
但他心里意外的平静,甚至有点……解脱?
去他妈的房贷、车贷、KPI、老板的画饼、甲方的“简单改一下”!
这牛马人生,不过也罢!
卷不动,老子还不能死吗?
忽然,一阵急促的“滴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听着像电瓶车暴躁的倒车提示音,在这死寂的凌晨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两个高大的身影突兀地穿透了墙壁,一个顶着硕大油亮的牛头,一个甩着长长的马脸,都穿着荧光绿的“地府速运”马甲,胸口还别着工牌,手里拿着个发红光的扫码枪。
“靠!
又是猝死的!
这月第几个了?
三环内这片区的业绩指标要爆了!”
牛头瓮声瓮气地抱怨,手里的扫码枪对着工位上那具尸体“嘀”了一下,屏幕亮起绿光,“编号CN-114514,阳寿己尽,确认收货,死因:过劳导致的急性心梗,标准配送件。”
马面烦躁地划拉着手中发光的平板电脑,蹄子敲得屏幕啪啪响:“效率太低了!
从心跳停止到咱俩到场居然用了三分半钟!
超时了!
这单KPI考核‘及时率’项又不及格!
这个月全勤奖和阴德积分都要扣光了!”
“可不是吗?
现在阳间这内卷风气太害鬼了!
猝死率飙升,咱们配送……啊呸,勾魂任务量翻了三倍,考核标准还特么提高了!
真当咱们是生产队的驴啊?”
牛头一边吐槽,一边从腰间解下一条闪烁着幽光、滋滋作响的电子锁链。
这地府公务员的职场怨气,简首比他的怨气还重,都快凝成实体了。
马面终于从平板数据上抬起眼皮,看向飘着的朱忠明灵魂,语气像极了赶时间的快递小哥:“喂,那个新魂,CN-114514!
别愣着了!
跟上跟上!
抓紧时间,我们还得赶下一单呢!
隔壁区还有个跳楼的,投诉率太高,主管催得紧,去晚了又被黑白无常那组抢业绩了!”
朱忠明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114514?
这编号有点味道啊……废话!
这儿还有别的热乎……呃,凉透了的魂吗?”
牛头不耐烦地抖了抖电子锁链,发出威胁的嗡嗡声,“赶紧的,自己上来还是我们帮你?
推荐自助服务,给你绑个‘舒适型’缚魂索,完事儿还能给个五星好评,帮我们冲一下‘服务满意度’指标。”
好家伙,地府都搞起滴滴勾魂、KPI考核和用户评价体系了?
死了都逃不过这套!
朱忠明看着那俩急着送完这单好去赶下一单的“鬼差”,又看了看工位上那具彻底告别996的皮囊,忽然觉得这阴间办事流程标准化程度和效率,好像比阳间那扯皮拉筋的公司还特么高。
他非常光棍地飘了过去,甚至有点好奇地摸了摸那滋滋作响的电子锁链,触感像冰镇过的静电。
“行吧,走起。
这破班谁爱加谁加去。”
他语气轻松得像是下班,“对了,能给安排个投胎速通通道吗?
下辈子不想当人了,太卷。”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同时嗤笑一声。
“想得美!”
马面低头继续戳平板,“流程长着呢!
排队取号、阎罗殿受审、功德核算、罪业评估、选择投胎套餐……够你走一阵子的。
最近搞活动,畜生道打九折,要不要先了解一下?”
得,死了也只是换个地方排队。
朱忠明翻了个白眼,任由那冰冷的电子锁链套上自己的手腕,感觉像是签了份卖身契的电子合同。
下一秒,空间扭曲。
办公室的景象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般疯狂旋转、褪色。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电脑屏幕上依旧没刷出邮件的界面,和窗外那颗死气沉沉的、属于大城市的月亮。
这福报,他算是吃到头了,就是不知道地府的“福报”,又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