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大妮就被阿娘摇醒。炕头弟弟烧得滚烫,妹妹攥着她衣角直哭,
阿娘眼泡肿得像桃儿:“妮啊,咱厝里只剩三个铜板,弟妹的药……”大妮咬咬牙,
摸黑把粗布衣裳往身上一套:“阿娘,我去广陵王府卖身。他们要丫鬟,
管吃管住还预支银钱,我去应了,弟妹的病就有救。”阿娘泪珠子砸在她手背:“妮啊,
你模样俏,进了王府……” “我扮丑。”大妮抹把脸,从灶台摸出炭灰,
往脸颊、额头猛抹,又扯过灰扑扑的头巾,把乌黑的长发死死裹住,
“这样谁能瞧出我原先啥样?”广陵王府朱漆大门前,挤着二十来个待选的丫鬟。
姑娘们个个簪花曳柳,唯有大妮灰头土脸——脸上炭灰涂得像块脏抹布,头巾歪歪扭扭,
粗布裙还沾着灶灰。管事嬷嬷捏着花名册,尖着嗓子喊:“都站直喽!世子爷今儿选丫鬟,
谁要是被挑中,享不尽的福!” 姑娘们立马挺胸抬头,唯有大妮缩在最后,故意佝偻着背,
把脸往阴影里藏。她攥紧衣角,心脏跳得像擂鼓:听说阎王世子楼玄烨杀人不眨眼,
可眼下为了弟妹,她只能硬着头皮闯。正厅里,楼玄烨斜倚在酸枝椅上,
鎏金冠压着鸦青长发,红纹锦袍衬得他面如敷霜。母亲派来的丫鬟们鱼贯而入,环肥燕瘦,
皆施粉黛。楼玄烨漫不经心扫过,忽然冷笑:“母亲选这些人,是怕儿子日子太清净?
” 他抬眸,视线越过众女,落在门口缩成一团的大妮身上——那丫头灰头土脸,
名字在册子里写着“大妮”,土得掉渣。“就她了。”楼玄烨指了指大妮,
声音淡得像冰碴子。满厅哗然。管事嬷嬷急得跺脚:“世子爷,这丫头……模样粗陋,
怕配不上您跟前伺候……” 楼玄烨把玩着腰间玉佩,笑意凉薄:“母亲总盼我娶美妾,
我偏选个最丑的,断了她的念想。”大妮被带到正厅中央,腿肚子直打颤。抬眸时,
正对上楼玄烨似笑非笑的眼。她慌忙低头,盯着自己沾灰的裙角,
脑子嗡嗡响:费尽心思扮丑,怎么反倒被选中?
楼玄烨瞥向身旁侍卫长平:“去查这丫头底细。王府何时招了这么个丑丫头?
别是哪房心思不正的送来的。” 长平领命而去。待大妮被带下去,楼玄烨端起茶盏,
茶雾漫过他眼底的算计:母亲执着联姻,他诈称“不能生育”也拦不住。
选个“上不得台面”的丑丫鬟,母亲总该死了心?至于这丫头……先留着,若安分便罢,
若不安分,再打发也容易。大妮被安排到粗使房,同屋丫鬟们偷偷打量她,
窃窃私语:“也不知咋入了世子眼……”“瞧那模样,怕不是得罪了谁,被扔来粗使房?
” 大妮垂头坐着,手指把衣角绞成麻花:既已被选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弟妹的药钱有着落了,可往后在王府,真能平安?夜幕降临时,长平回禀:“世子,
那大妮家世清白,是城郊农户女。弟妹重病,她为凑药钱才卖身。性子烈,听邻人说,
曾为护弟妹跟地痞打架。” 楼玄烨指尖摩挲茶盏,冷笑:“倒是个有血性的。留着吧,
若她安分,便让她挣够银钱赎身;若不安分……” 他没再往下说,眼底掠过冷光。
大妮躺在粗使房的硬板床,听着同屋丫鬟们的鼾声,悄悄摸出白天预支的银钱,数了又数,
塞进枕下。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着她满是炭灰的脸——白日里刻意扮丑,
是怕被王府贵人觊觎,可如今被世子选中,往后怕是躲不过注目。她轻轻摸向脸颊的炭灰,
喉间发涩:阿娘总说她生得俏,是福气也是祸水。若不扮丑,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府,
指不定被怎么磋磨……另一头,楼玄烨站在书房窗前,望着月色下的王府庭院,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佩。他想起白日里大妮缩成一团的模样,唇角扯出淡笑:这丫头,
倒真是“丑”得别具一格。但愿她能安分些,别再给他添乱……夜更深了,
王府的檐角挂着冷月。大妮不知道,
自己的命运已与那位冷面世子紧紧纠缠;楼玄烨也没料到,这个他随手选的“丑丫鬟”,
会在未来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却也暖了他冰封多年的心。天刚蒙蒙亮,
大妮就被管事嬷嬷催着去擦世子书房的窗。她攥着抹布,
望着三丈高的雕花窗棂犯怵——可想起弟妹喝上药后不再咳血的模样,一咬牙,
把粗布裙往腰里一扎,蹭蹭蹭爬上了房梁。房梁积灰厚得能呛人,大妮猫着腰往前挪,
忽听“吱呀”一声,老旧的椽子竟不堪重负,发出断裂前的哀鸣。她瞳孔骤缩,
还没来得及喊“救命”,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般坠落。楼下,楼玄烨正捧着军报蹙眉,
冷不丁被一道灰影砸中。他本能地想躲,却被大妮带得踉跄两步,又撞上旁边的侍卫长平。
三人“咕咚”摔成肉堆,惊得廊下鹦鹉扑棱棱乱飞。“谁让你爬房梁的!
”楼玄烨摔得臀部生疼,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扎着裙裾上房,成何体统!
” 大妮摔得七荤八素,懵懵抬头:“回、回世子的话,
婢子想擦得干净些……” 长平好不容易从人堆里爬出来,边揉腰边苦笑:“世子,
这丫头……怕是对‘伺候’有啥误解。”晚间掌灯时,大妮被安排伺候楼玄烨洗漱。
她盯着雕花牙床前的铜盆,慌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长这么大,哪伺候过贵人?
楼玄烨解了外袍,坐得端正,看她磨磨蹭蹭,挑眉道:“怎么?要本世子亲自教你打洗脸水?
” 大妮慌忙舀水,却因手抖溅得满地都是。给世子递帕子时,又不小心勾住他束发的丝带,
整个人往前一扑,竟把楼玄烨的脚当成“借力杠杆”,猛地一拽——“哐当!
” 楼玄烨再次与地面亲密接触,后脑勺磕在脚踏上,疼得他倒抽冷气。长平赶紧来扶,
却见自家世子满脸黑线,活像被雷劈过的鹌鹑。“你、你是上辈子跟本世子有仇吗?
”楼玄烨气得声音发颤,“这才入府第一天,你就折腾出两桩祸事!” 大妮跪得笔直,
脑袋快贴到地上:“婢子笨手笨脚,冲撞了世子,求世子责罚……” 她声音发哑,
眼底还憋着泪——并非怕罚,而是怕刚预支的银钱被收回,弟妹又要断药。
楼玄烨本想罚她不许用饭,可瞥见她单薄的肩背、发颤的睫毛,不知怎的,
竟改了主意:“长平,传膳时给这丫头送两碟菜。” 待晚膳摆上,
大妮望着青瓷碟里的烧鹅、糖醋鱼,喉头一阵发紧——自爹去后,家里顿顿稀粥,
她已有三年没尝过肉味了。她狼吞虎咽时,楼玄烨搁下筷子,瞧着她餍足又满足的模样,
竟莫名想起边疆的百姓。那些战士啃着硬饼子守边关,不也像她这般,
一点点温暖就能点亮眼睛? 这个念头让他心口发涩,
鬼使神差地又添了句:“以后每日戌时,准你去小厨房领份菜。”戌时三刻,
大妮捧着剩菜回粗使房,同屋丫鬟们嫉妒的眼神扎得她后背发疼。她躲进柴房,
把油纸包好的烧鹅塞给墙洞——那是她白天偷挖的,预备趁夜送出府,给弟妹补身子。
而楼玄烨站在栖梧阁顶,望着柴房方向那团缩成虾米的影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扳指。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对一个粗使丫鬟格外开恩?或许是她闯祸时的窘迫太鲜活,
或许是她吃饭时的满足太纯粹,竟让他这颗被权谋冻硬的心,悄悄化了条缝。
夜风掀起他的广袖,远处传来打更声。楼玄烨垂眸,遮住眼底的复杂:这丫头,
倒真成了他王府生涯里,最意料之外的“麻烦”。大妮攥着月钱,天不亮就往家赶。
城郊的土路上,露水打湿她的粗布鞋,可她脚步轻快——兜里装着给弟妹的药钱,
还有王府小厨房顺的桂花糖,这是她进府半月来,头一回归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阿娘正抱着发烧的弟弟抹泪,妹妹蜷在炕角咳得发抖。大妮忙把银钱塞给阿娘:“去抓药!
我带了桂花糖,弟妹吃了能甜些。” 阿娘泪如雨下,摸着她糙手直念叨:“妮啊,
在王府别苦着自个儿……”大妮笑着给妹妹擦脸,又给弟弟喂糖,
可笑容里藏着酸涩——她知道,这安稳是拿自由换的。待阿娘抓药归来,一家人围坐喝药,
苦涩中掺着糖香,竟也成了难得的甜。日头偏西时,大妮揣着剩余月钱回府。行至角门,
忽被一绿衣丫鬟拦住——是秦姨娘身边的青莲。“听说你是世子新挑的丫鬟?
”青莲抱臂冷笑,“识相的,把世子喜好都招了,否则……” 大妮眉头一皱,
她最恨人拿弟妹威胁。不等青莲说完,抬手便推:“我呸!王府规矩,丫鬟不许妄议主子!
你算哪根葱?”青莲没料到她敢动手,踉跄两步后恼羞成怒:“贱蹄子!敢打我?
” 大妮梗着脖子:“打你怎么了?我连地痞都揍过!” 话落,揪住青莲领口,
三拳两脚把人撂翻。路过的杂役们惊得直缩脖子:这丑丫鬟,竟是个暴脾气!
此事很快闹到王妃跟前。秦姨娘柳眉倒竖,哭哭啼啼:“王妃您瞧,
这贱婢公然殴打我的丫鬟,眼里还有王府规矩吗?” 大妮跪在殿中,
却昂首直视王妃:“婢子冤枉!青莲姐姐逼我打探世子喜好,
还说‘秦姨娘早晚是未来女主人,跟着她有享不尽的福’——这分明是妄图攀附权贵!
”殿中死寂。楼玄烨站在帘后,听着大妮的“瞎话”,竟莫名想笑——这丫头编瞎话的本事,
倒比那些故作姿态的贵女强多了。 王妃拍案而起:“好个胆大的青莲!拖下去,
重打二十大板!” 青莲尖叫着喊冤,却被侍卫拖了出去。事后,楼玄烨把大妮叫到书房。
烛火映着她沾灰的裙角,他把玩着玉扳指,似笑非笑:“你编瞎话的本事,倒有几分意思。
” 大妮梗着脖子:“婢子没编!青莲真这么说的!” 楼玄烨眼底掠过笑意:“行了,
没罚你就偷着乐。往后离秦姨娘那房远些,她心思不纯。”大妮连连点头,
余光瞥见书案上摆着边疆舆图,忍不住多瞅了两眼。楼玄烨捕捉到她的目光,
挑眉道:“想看?” 大妮忙垂头:“不敢。” 他却忽然把舆图推过来:“瞧瞧吧。
你今日敢在王妃跟前直言,倒让本世子想起边疆那些敢说敢做的兵卒。
”大妮战战兢兢瞄着舆图,心跳如鼓——她不懂兵事,却从那些蜿蜒线条里,
看出世子征战的不易。这个发现让她喉头发堵:原来冷面世子,也有热血护国的过往。
回粗使房时,月上柳梢。大妮摸着兜里剩余的月钱,嘴角噙着笑——今日非但没被罚,
还得了世子特许看舆图,这在王府可是独一份的殊荣。同屋丫鬟们嫉妒得牙痒痒,
她却躲在被窝里,悄悄把银钱缝进衣襟:下次归家,要给弟妹带更好的药。而栖梧阁内,
楼玄烨对着舆图出神。长平进来禀事,见自家世子盯着舆图发笑,不禁咋舌:“世子,
您今儿看那丑丫鬟的眼神……不对劲啊。” 楼玄烨斥道:“少废话!
去查秦姨娘最近的动向,她撺掇青莲挑事,定不安分。” 长平领命而去,
却在心底犯嘀咕:世子对这丑丫鬟,怕是真上心了……入秋后的广陵王府,
梧桐叶簌簌落满庭院。大妮攥着楼玄烨赏的纯铁锄头,
蹲在栖梧阁外的花圃里刨地——前几日她擦窗时又差点摔下来,世子没罚她,
只说“给你找个稳当活,把这花圃翻一遍,种上冬菊”。锄头是真沉,大妮刨了半个时辰,
手心就磨出了红印。可想起世子说“种好菊,给你加月钱”,她又咬着牙往下凿。
泥土翻出湿润的气息,混着枯叶的味道,
倒让她想起老家的菜园子——小时候爹也是这么教她刨地,说“力气花在土里,
总有好收成”。“咚”的一声,锄头突然撞上硬东西。大妮以为是石头,弯腰扒开泥土,
却见一个巴掌大的黑木盒露了出来。盒子雕着古怪纹路,边角还缠着暗红色的绳结,凑近闻,
竟有股说不出的腥气。她心头一紧——小时候村里来过游方道士,
说过“刻八字、缠血绳的木盒,是吸阳气的‘巨婴小鬼’,专门用来害人”。
大妮慌忙擦净盒子,果然在底部摸到浅浅的刻痕,借着光一看,竟是楼玄烨的生辰八字!
“不好!”大妮扔了锄头,抱着木盒就往栖梧阁跑。廊下的侍卫见她慌慌张张,
想拦又不敢——这丑丫鬟虽总闯祸,却是世子亲自挑的人。她一路冲进书房,
正撞见楼玄烨对着军报蹙眉,张口就喊:“世子!有人害您!”楼玄烨被她吓了一跳,
瞥见她怀里的黑木盒,脸色瞬间沉下来:“哪来的?”大妮把盒子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