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拱桥横跨在浑浊的河面上,像一条僵硬的老脊梁骨,勉强连接着桥东、桥西两个村子。
两岸的土地本该是丰腴的,被密如蛛网的沟渠滋养着,可田垄间的庄稼总透着一股蔫黄气。
小吏催缴赋税的铜锣声比布谷鸟叫得还勤,敲得家家户户的粮缸见了底,敲得桥西村这场仓促的婚宴,连那点子稀薄的肉汤,都透着一股刮肠剐肚的辛酸。
大魏的律令沉甸甸地压在头顶,“三户抽丁”——这冰冷的数字碾过村子,林杰这个无根无基的孤户,便像砧板上最单薄的那片肉,被轻易地剔了出来,丢进了募兵的名册里。
月光从破窗纸的窟窿眼漏进来,在地面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
鼾声依旧,只是比昨夜多了几分刻意压制的滞重。
轮到郭叔值夜,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半眯着眼,像一尊守夜的粗糙石像。
林杰翻了个身,土炕的硬棱硌得他肋骨生疼。
他望着黑暗中郭叔模糊的轮廓,忽然压低嗓子,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属于少年人的好奇与懵懂:“郭叔,你说……当兵前,能讨个婆娘不?”
他顿了顿,黑暗中,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仿佛在回味什么遥远的、不属于此地的记忆,“要那种……带点邪性的,像话本里的小妖女,或者……嗯,小魅魔?
眼睛会勾魂的那种。”
“放屁!”
郭叔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子在暗夜里锐利地扫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小兔崽子,脑子里灌了啥迷魂汤?
妖女?
魅魔?
邪门歪道的东西!
趁早给老子收起来!”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炕沿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就你这心思,留在村里?
哼,那是祸害人家正经姑娘!”
那“祸害”二字,咬得格外重,像两块冷硬的石头砸在地上。
郭叔的目光在林杰脸上逡巡片刻,才缓缓移开,重新投向浓稠的黑暗,但那紧绷的背脊,却再未松弛下来。
林杰无声地咧了咧嘴,笑意未达眼底。
他闭上眼,意念沉入那唯有他能见的虚空。
姓名:林杰生命:98%精:1(孱弱)气:1(微弱)神:1(混沌)技能:无经验值:0/100力量:5冰冷的数字,残酷地嘲讽着他这二十多天徒劳的挣扎。
鸡舍的血腥味仿佛又萦绕在鼻尖。
劈柴、挑水、跟着村汉们下死力气干活,汗水浸透又风干的粗布衫上结了一层白霜似的盐渍,胳膊酸胀得抬不起来……可结果呢?
属性纹丝不动,像个锈死的铁疙瘩。
非但没涨,那生命值反而从穿越之初的100%,悄然滑落了微不足道的2%。
一丝冰冷的焦躁,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时间不多了。
晌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头顶,晒得泥地发烫,空气里浮动着干燥的尘土味。
本该是歇晌的时辰,林杰却像根不知疲倦的木桩,钉在院角的柴堆旁。
他双手紧握着一柄沉重的旧柴刀,汗珠顺着额角滚落,砸在干燥的木屑上,洇开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手臂因持续的发力而微微颤抖,每一次挥刀都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嘿——!”
刀刃劈开空气,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砍在粗粝的圆木段上。
“嚓!”
木屑纷飞,柴禾应声裂开一道口子,却并未完全断开。
他拔刀,调整角度,再次扬起,落下。
动作机械、笨拙,却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儿。
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粗布短褂,紧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
不远处屋檐的阴影里,郭叔、大柱、铁牛仨人蹲着,粗糙的手指卷着劣质的烟叶,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眼神复杂。
“我说……这小子是真疯了吧?”
大柱嘬了一口烟***,浓烟从鼻孔喷出,压低了粗嘎的嗓子,“大晌午头不歇着,跟几块死木头较什么劲?
练刀?
柴刀能练出个鸟来!”
铁牛憨厚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他搓着蒲扇般的大手,瓮声瓮气:“我看他眼神不对,昨晚上就……怪瘆人的。
别是真魔怔了,哪天抡起刀……” 他没说完,但意思都在那缩了缩脖子的动作里。
“闭嘴!”
郭叔低喝一声,狠狠瞪了他俩一眼,布满皱纹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疯了?
你当差役老爷们是傻子?
他们管你疯不疯?
只要名册上有他林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要是真‘疯’得不能上路……”郭叔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现实,“咱桥西村,就得再赔上一条汉子,顶他的缺!
你们谁去?
还是让你家崽子去?”
大柱和铁牛闻言,脸色瞬间白了白,下意识地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远处林杰那瘦削却透着股邪性执拗的背影,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是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烟叶燃烧的辛辣气息在闷热的空气里弥漫。
看守的目光,从单纯的警惕,悄然染上了一层更深的忌惮与无可奈何的妥协。
林杰对外界的议论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块顽固的木头,手中这把沉重冰冷的柴刀,还有胸腔里那股烧灼的不甘。
手臂早己酸麻胀痛得失去了知觉,每一次挥动都像在撕裂肌肉。
汗水迷蒙了眼睛,他胡乱地用袖子一抹,视线重新聚焦在木柴上那道深深的劈痕上。
再来!
他咬紧牙关,调动起全身仅存的气力,腰腹扭转,手臂带动柴刀,以一个略显别扭却凝聚了所有意志的角度,再次狠狠劈下!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木柴裂口的瞬间——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猛地从紧握刀柄的双手炸开!
仿佛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流,瞬间流窜过僵硬的臂膀,首冲脑海!
他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刹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整合、爆发!
动作的滞涩感消失了,沉重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本能的流畅与力量感!
“嗤啦——!”
一声远比之前清脆利落的裂帛之音!
碗口粗的硬木柴,应声***净利落地劈成了两半,断口平滑如削!
叮!
于反复锤炼与生死渴望中,领悟基础刀术精髓!
掌握技能:力劈华山(入门)效果:小幅提升下一次劈砍的力量与精准度。
消耗微量‘气’。
一行行冰冷的、闪烁着微光的文字,毫无征兆地在他视界中央清晰地浮现、定格。
林杰保持着劈砍结束的姿势,僵立在原地。
粗重的喘息声戛然而止。
他微微低头,看着手中那把沾满木屑、豁了口的普通柴刀,又缓缓抬起眼,望向虚空。
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印记。
灶屋的阴影里,三个村汉被那突兀的、过于清脆的劈柴声惊得同时抬起了头。
他们只看到林杰背对着他们,握着柴刀,一动不动地杵在劈开的木柴前,肩膀似乎在极其细微地颤抖?
“又……又发啥癔症呢?”
铁牛的声音带着点发毛。
郭叔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林杰的背影,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深深抠进了身旁土墙的裂缝里,留下几道新鲜的白色刮痕。
一股比正午烈日更燥热、更令人不安的气息,无声地笼罩了整个狭小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