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琉璃盒之谜民国十七年。秋。平城。暮色像一块湿漉漉的灰布，
缓缓罩住了这座北方古城。青砖灰瓦的院落间，零星亮起昏黄的灯，
与天边最后一丝挣扎的绛紫遥相对峙。沈家后院的西厢房里，光线尤为黯淡。一只素白的手，
轻轻拂过一只剔透的琉璃盒。盒子不大，一掌可握，却极尽精巧。琉璃壁薄如蝉翼，
内里似乎有云絮状的光泽缓缓流动。盒口处，锁着一把同样由琉璃雕琢而成的锁，
锁芯结构繁复，映着窗外残光，流转着捉摸不定的色彩。沈怀霜的手指停在琉璃锁上，
冰凉刺骨。这不是她第一次尝试打开它。父亲沈世璋三天前匆匆离家，
只留下这个盒子和一句囫囵话：“霜儿，收好它。若我三日后未归……你去‘荣古斋’，
寻顾掌柜。”明日，就是第三日。二 秦家探秘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伴着丫鬟低低的催促：“二小姐，太太让您快去前厅用晚饭了，今日有客。”怀霜应了一声，
将琉璃盒小心藏回枕下的暗格里。指尖的凉意，却仿佛钻进了心里。
沈家是平城有名的古玩世家，虽比不得昔日煊赫，但底子犹在。前厅里，灯烛通明。
母亲周氏正陪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说话，旁边坐着一位穿着时新洋装的少女，
是她的女儿秦月瑶。秦家是新兴的银行家，与沈家这等“老古董”素来不算亲近，今日登门，
透着蹊跷。怀霜安静地入座，垂着眼。“……如今这世道，外面乱哄哄的，
还是得有些硬通货傍身才好。”秦太太抿着嘴笑，眼光却扫过厅堂里多宝格上的几件瓷器，
“听说沈老爷前阵子，得了一件了不得的玩意儿？琉璃的？”周氏的笑容僵了一下，
随即掩饰道：“不过是件小玩意儿，他瞎讨换着玩的，当不得真。”秦月瑶却忽然开口，
声音清脆：“沈伯伯眼光最是毒辣，他看上的，定然是好东西。听说那琉璃盒，
夜里自己能发光？”厅内霎时一静。怀霜的心猛地一跳。父亲得到这琉璃盒极为隐秘，
秦家如何得知？还知道得如此详细？三 夜探琉璃锁这顿饭，怀霜吃得食不知味。
父亲失踪，秦家莫名探问，还有那只打不开的琉璃盒……一切都透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深夜，
万籁俱寂。怀霜再次取出琉璃盒，就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仔细端详。那锁内部的纹路，
在月光下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复杂，像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古老符文，又像是一幅微缩的星图。
她尝试着轻轻拨动，锁身纹丝不动，却有一股极细微的、仿佛来自极深地底的嗡鸣声，
透过指尖传来。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去‘荣古斋’，寻顾掌柜。
”荣古斋是平城另一家老字号古玩铺，与沈家既是世交，也是竞争对手。
尤其是年轻一辈的顾知白接手后，手段凌厉，没少让父亲头疼。他会帮忙吗？
四 荣古斋遇险翌日，沈世璋依旧音讯全无。怀霜换了一身素净的棉布旗袍，
用软缎将琉璃盒仔细包好，揣在怀里，从后门悄悄出了沈家。平城的秋日，
天空是高远的湛蓝，但街市上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报童挥舞着报纸，
尖声叫着关于北伐军、关于军阀溃败的最新消息。灰布军装的士兵扛着枪，在街角设立路障，
盘查行人。荣古斋的门面比沈家铺子更显古朴沉静。店里没有客人，
只有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正站在梯子上，小心地擦拭一只博古架上的天球瓶。
他身形修长，侧脸线条清晰，鼻梁很高，眼神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瓷器，动作轻缓而沉稳。
怀霜认得他，顾知白。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门上的铜铃叮当作响。顾知白闻声回头，
看到怀霜时，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他放下手中的软布，从梯子上下来，
动作不疾不徐。“沈二小姐。”他微微颔首，语气客气而疏离，“稀客。有何指教？
”五 血琉璃锁怀霜从怀里取出那个软缎包，放在柜台上，一层层打开。
琉璃盒在店内略显幽暗的光线下，依然流转着神秘的光彩。顾知白的目光落在盒子上，
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看着怀霜：“这是？
”“家父三日前离家，留下它，说若他未归，便让我来寻顾掌柜。
”怀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顾掌柜可知这是何物？又如何打开？
”顾知白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拿起琉璃盒。他的指尖修长，动作极其小心。他对着光，
仔细地看着那把琉璃锁，眉头渐渐蹙起。“这锁……”他沉吟道，“非金非铁，机巧暗藏。
不像中原的路子。”“家父可曾向顾掌柜提过什么？”怀霜追问。顾知白抬起眼，
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沈世伯近来，可曾与什么特别的人来往？或者，
收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怀霜仔细回想，摇了摇头：“父亲近来深居简出，
只说是淘换了些小件……”她忽然顿住，“大概半月前，他曾深夜接待过一位客人，
那人穿着长衫，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容。之后父亲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
”六 复国宝藏顾知白的脸色凝重起来。他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然后关上门，
挂上了“歇业”的木牌。店内光线更暗，那琉璃盒内的流光却似乎更加明显。“沈二小姐，
”顾知白的声音压低了，“你可知你父亲可能惹上了***烦？
”怀霜的心沉了下去：“是因为这个盒子？”“这或许不只是一个盒子。
”顾知白的手指轻轻点在那琉璃锁上，“我曾在一本残旧的西域杂记里见过类似的图样。
书上说，这是一种古老的‘血琉璃锁’，用以封存极其重要或……危险之物。开启之法，
非同寻常，绝非寻常钥匙所能及。”他顿了顿，目光如炬：“而那本书的后半卷，
据说涉及前朝秘辛和一笔巨大的‘复国宝藏’。”“宝藏？”怀霜愕然。她从未想过，
一生醉心于古物鉴藏的父亲，竟会与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扯上关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顾知白的声音冷峻，“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时候，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谁都想捞一笔横财，
以充军饷，或……以图大事。”七 稽查队突袭就在这时，店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夹杂着粗鲁的呼喝：“开门！检查！”顾知白脸色一变，迅速将琉璃盒用软缎重新包好，
塞回怀霜怀里，示意她躲到巨大的红木账台后面。他刚摘掉“歇业”的牌子拉开门，
几个穿着黑色制服、腰别手枪的稽查队队员就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队长。
“顾掌柜，大白天的关什么门？”队长斜着眼，四下打量。
“方才在里间清理一件易碎的古董，怕灰尘进去。”顾知白神色自若，“长官有何公干？
”“搜！”队长一挥手，“接到线报，说你这儿窝藏违禁品！”队员们开始粗暴地翻查。
怀霜躲在账台后，屏住呼吸，紧紧抱着怀里的琉璃盒，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一个队员朝着账台走来。顾知白忽然开口：“长官，里间还有几件刚收上来的乾隆官窑，
要不您先去掌掌眼？万一兄弟们手脚重了，碰坏了，可是巨大的损失。
”队长的眼睛亮了一下，假意咳嗽一声：“哦？去看看。”说着，便带着人往后院走去。
顾知白趁他们转身，迅速回头，对怀霜使了个眼色，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从侧门，快走！
”八 城隍庙惊魂怀霜不敢迟疑，猫着腰，飞快地溜出账台，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
闪身出去。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她不敢回沈家，秦家的探问和眼前的搜查让她意识到，
家或许已不再安全。她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行，
最终躲进了一间早已荒废、布满蛛网的城隍庙偏殿。缩在冰冷的角落，
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哨声和狗吠，怀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孤独。父亲下落不明，
各方势力都在寻找这个盒子，
而唯一可能知道线索的顾知白……她忽然想起顾知白最后对她做的口型，不仅仅是“快走”，
似乎还有两个字。是……“晡时”、“码头”？他在约她见面？九 码头密会傍晚时分，
夕阳给平城的码头镀上了一层残破的金色。江风凛冽，吹动着怀霜的衣角和发丝。
货轮鸣着沉闷的汽笛，苦力们喊着号子，搬运着沉重的货物。怀霜躲在巨大的木箱后面，
警惕地观察着。她看到顾知白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苦力打扮，扛着一个麻袋，混在人群中，
慢慢向她靠近。“沈二小姐。”他低声说，目光迅速扫过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跟我来。”他领着怀霜，熟门熟路地穿过嘈杂的码头区，
走进一间堆放缆绳和帆布的废弃仓库。“稽查队是冲着你手里的东西来的。
”顾知白开门见山，“他们的后台，很可能是城防司令部的赵参议。那人是个笑面虎，
专替上头搜刮奇珍异宝和军费。”“那我父亲……”“沈世伯多半是落在了他们手里，
或者……”顾知白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但他们应该还没得手，
否则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搜查。”他从怀里掏出那本残破的《西域杂记》，翻到一页，
指着上面模糊的插图。那图案，与琉璃锁上的纹路竟有七八分相似！
旁边还有更古怪的文字注解。“书上说，‘血琉璃锁，非钥能启。心念至诚，血引星辉，
方见真章’。”顾知白念道，眉头紧锁，“语焉不详，像是某种隐喻或咒语。”“心念至诚？
血引星辉？”怀霜完全听不懂。十 仓库危机仓库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人。
顾知白猛地合上书，吹熄了角落里唯一的马灯。黑暗中，他抓住怀霜的手腕，
将她拉到一个堆叠的木箱缝隙里。空间极其狭窄，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能听到彼此紧张的心跳和呼吸。仓库门被推开，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进来。
“刚才明明看到有人进来……”一个粗哑的声音说。“搜仔细点！赵参议说了，
那玩意儿要紧得很，找不到，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光柱在仓库里来回晃动，越来越近。
怀霜紧张得指甲掐进了手心。顾知白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后，那里似乎别着什么硬物。
就在光柱即将扫到他们藏身之处时，码头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紧接着是枪声和混乱的喊叫。仓库里的人一惊：“妈的，出事了！快去看看！
”脚步声匆匆离去。仓库重归黑暗和寂静。怀霜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顾知白松开了她，
但语气急促：“这里不能待了。他们很快会回来。你得离开平城。
”“可我父亲……”“我会想办法打听沈世伯的消息。”顾知白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你现在自身难保。这东西……”他看了一眼怀霜紧紧抱在怀里的琉璃盒，“它才是关键。
你必须保护好它，绝不能被那些人抢去。
”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和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塞给怀霜：“这是去邻省的火车票，
还有一个小地址，是我一位师兄开的当铺，相对安全。你今晚就走，混在难民车里出城。
”“你为什么帮我？”怀霜看着他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忽然问。沈顾两家，并非世交，
甚至多有龃龉。顾知白沉默了一下，声音低沉：“有些事，比门户之见更重要。
这盒子牵扯的东西，可能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可怕。快走！”他推了她一把，
指向仓库另一头的窄门。十一 逃离平城怀霜混在一群逃难的人群中，
挤在一辆散发着牲口气味和汗臭的破旧卡车里，颠簸着离开了平城。
冰冷的琉璃盒贴着她的胸口，那寒意似乎能渗入骨髓。她反复想着父亲，想着顾知白，
想着那诡异的琉璃锁和书上的话。“心念至诚，血引星辉……”车外，
是沉沉的、动荡的夜色。她的前路，亦如这夜色一般，迷茫未卜。
十二 清源寻踪邻省小城，名唤清源。怀霜按图索骥，找到了那条藏在胭脂河畔的窄巷。
巷子深处，果然有一间小小的当铺，门脸陈旧，匾额上“恒通质库”四个字已有些模糊。
她不敢贸然进去，只在对面茶馆的二楼，拣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茉莉香片，
默默观察。茶水寡淡，涩口。怀霜的目光却紧紧锁着对面。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当铺进出的人寥寥无几，只有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偶尔出来倒水，神色如常。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