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茹的最后记忆,是尖锐刺耳的刹车声,是挡风玻璃蛛网般炸裂的纹路,以及自己失控飞向空中的荒谬失重感。
还有撞上冰冷坚硬的地面时,那声来自她胸腔深处、短促而绝望的碎裂闷响。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
没有走马灯,没有天堂的光,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和一种奇怪的、仿佛被彻底剥离了所有重量的轻盈感。
原来,死亡就是这样吗?
西十五岁,人生一场,离了婚,失了业,最终竟以这样潦草的方式匆匆落幕。
一丝不甘如同水底的气泡,微弱地浮起,又迅速破灭在无边的黑暗里。
…然而,预想中的永恒宁静并未持续。
一种更为粗暴的感觉强行撕开了那层死亡的幕布,将她硬生生拖拽回来——饿。
烧心蚀骨的饥饿感,像一只无形且粗糙的手,死死扼住她的胃袋,狠狠攥紧、拧搅。
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含着沙砾摩擦,带来尖锐的疼痛。
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又像是被重型卡车反复碾过,无处不酸,无处不痛。
冰冷的、硬邦邦的触感从身下传来,鼻尖萦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霉烂的稻草、灰尘、汗液的馊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与药草的苦涩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这不是医院。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刺入她混乱的大脑。
她艰难万分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对上焦。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昏黑的屋顶,由一根歪歪扭扭、颜色黢黑的木头支撑着,屋顶铺着茅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缝隙里艰难地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她躺在一个硬邦邦的土炕上,身下垫着薄薄一层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和一床破旧发硬的薄被。
这是哪里?
她试图移动,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猛地袭来,伴随着后脑勺一阵阵钝痛。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极其沙哑的呻吟,声音陌生得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不是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是经过多年职场打磨,带着些许冷静和疏离的成熟女声。
而这个声音……干涩、虚弱,透着一股长期营养不良的疲沓。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猛地抬起自己的手到眼前。
一双粗糙、黝黑、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
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手背上还有几道新鲜的划痕。
这绝不是她那双精心保养、定期做护理、虽然不再年轻但依旧白皙细腻的手!
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酸痛的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她强撑着剧痛和虚弱,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西周。
土坯垒砌的墙壁,坑洼不平,斑驳的糊着己经发黄剥落的旧纸,一扇歪斜的木窗,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嗖嗖地灌进来。
屋里几乎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缺了角的破瓦罐,一口看起来空空如也的矮缸,以及角落里堆着的一些看不出原样的杂物。
穷。
这个字眼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脑海里。
这是只有在最落后的农村,或者……某些历史纪录片里才能看到的赤贫景象。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身体是谁?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这一次,伴随着一些破碎凌乱、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脑海——“大丫……忍忍……熬过去就好了……”一个苍老孱弱的声音。
“娘……饿……”小孩细弱的哭泣。
龟裂的土地,枯死的庄稼,空荡荡的粮缸,村民们麻木绝望的脸……还有……一个穿着古代粗布短打、面容模糊男人的背影……信息杂乱无章,却带着令人窒息的真切感。
她不是林婉茹了。
至少,身体不再是了。
这个认知让她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她,一个刚刚经历过现代文明社会离婚和失业双重打击的中年女性,一睁眼,竟然变成了一个身处不知名古代、穷困潦倒的农妇?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但干哑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只有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粗喘。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那扇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小缝。
两颗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约莫七八岁和五六岁的年纪。
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如同秋日的野草,小小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肉,显得那双因为消瘦而显得过大的眼睛格外突出。
他们身上穿着打满补丁、宽大不合身的脏污布衣,小手小脚都黑乎乎的。
两个孩子看到她睁着眼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恐惧和一种小心翼翼的、与她年龄不符的担忧。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男孩身后躲。
男孩似乎稍微勇敢一点,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怯意和不确定,试探地喊了一声:“……娘?”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娘”?!
这个称呼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婉茹(或者说,现在这具身体的新主人)的灵魂上。
她彻底僵住,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不仅穿越了,变成了一个古代农妇,而且……还成了两个孩子的娘?!
男孩见她只是首勾勾地盯着他们,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的恐惧更深了。
他鼓起更大的勇气,牵着妹妹,像两只受惊的小猫,一点点挪到土炕边。
小男孩仰着头,那双清澈却盛满不安的眼睛望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和极度的渴望,小声地问:“娘……你醒了……你,你还有没有……吃的?”
吃的……女孩也仰起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跟着细声细气地哽咽:“娘……丫丫肚肚饿……咕噜噜——”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话,两个孩子瘦小的肚子里,同时传出清晰而响亮的肠鸣音。
在这死寂破败的屋子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让人心酸。
烧灼般的饥饿感再次从胃部凶猛地袭来,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同样急需食物。
林婉茹看着眼前这两张写满饥饿与恐惧的小脸,看着他们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小小身躯,一种从未有过的、尖锐刺痛的心疼,猛地压过了她自身的震惊与恐慌。
母性的本能,如同被深埋己久终于破土而出的种子,在这一刻疯狂滋长,瞬间缠绕包裹住她因为现代生活挫折而变得有些冷硬的心脏。
这不再是别人的记忆碎片,而是血淋淋呈现在她眼前的现实。
这是她的孩子。
(至少,这具身体是他们的母亲。
)他们在挨饿。
他们在向她乞求食物。
而她,一无所有。
巨大的无力感和沉重的责任,如同两座大山,轰然压在她的肩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离婚、失业、车祸死亡……那些现代的烦恼,在生存面前, 显得那么遥远而微不足道。
现在,活下去,让这两个孩子活下去,成了唯一、也必须立刻面对的问题。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黏连在一起,撕开时带来细微的刺痛和血腥味。
她试图用那沙哑得可怕的声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苍白的“别怕”。
然而,就在这时——“砰!”
一声粗暴的踹门声,猛地打断了屋内这短暂而心酸的凝滞!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撞在土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震落下簌簌灰尘。
一个吊儿郎当、穿着同样破旧但满脸横肉、眼神浑浊猥琐的男人,堵在了门口。
他身材不算高大,但比起屋里饿得瘦骨嶙峋的母子几人,显得格外有“份量”。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黄黑交错的烂牙,一双三角眼下,目光像毒蛇一样,贪婪而毫不掩饰地在空荡荡的屋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牢牢钉在了刚刚挣扎着半坐起来的林婉茹身上。
冷风从他身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人遍体生寒。
“周大丫!
没死呢?
哼,没死正好!”
男人声音粗嘎难听,带着一种令人厌恶的涎笑,“老子听见你家崽子说话了!
藏了吃的对不对?
识相点,赶紧给老子交出来!”
他慢慢人一步步逼近,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
“别逼老子自己动手翻!
要是让老子找着了……哼哼。”
两个孩子吓得尖叫一声,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猛地扑到炕沿,死死抓住林婉茹的胳膊,小小的身体抖成了风中的落叶。
林婉茹的心骤然缩紧!
她脑中飞快闪过记忆碎片里关于这个男人的信息——邻居,李癞子,游手好闲,欺软怕硬,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
他来抢粮!
在这家家都可能饿死人的光景下,他来抢他们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活命粮!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
看着眼前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感受着这具身体的虚弱和饥饿,再看向步步紧逼、面目狰狞的李癞子……她该怎么办?
这具虚弱无比的身体,如何对抗一个壮年无赖?
刚刚穿越而来的林婉茹,陷入了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的第一场生死存亡的危机之中。
她的手下意识地往身后炕席下摸索——根据身体残留的一丝本能记忆,原主似乎习惯在那里藏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指尖,似乎真的触碰到了几颗干瘪粗粝的、小小的颗粒状物体。
而李癞子那双浑浊贪婪的眼睛,己经死死盯住了她细微的动作,狞笑着伸出了脏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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