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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雏菊

发表时间: 2025-08-25
第二章 沙漠边缘的雏菊1994年的亚丁,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座城市罩在其中。

海风卷着咸腥的潮气掠过街道,却吹不散空气里浮动的焦躁——南部的武装冲突仍在持续,北方的***也时有耳闻,连孤儿院墙角那株老石榴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比往年更焦灼些。

玛丽·科尔曼修女站在孤儿院的育婴室门口,额角的银发被汗水黏成一绺绺的。

她用手背抹了把脸,目光扫过摇篮里此起彼伏的小脑袋。

七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三岁,最小的就是那个被放在台阶上的中国女婴,如今己经三个月大了。

“晨祷时间到了,孩子们。”

玛丽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挨个抱起床上的小不点儿,用带着薄荷香味的软布擦拭他们的小脸。

轮到最右边的摇篮时,她的动作顿了顿——那孩子正抓着自己的小拳头往嘴里塞,浅米色的皮肤在晨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乌黑的胎发软乎乎地贴在头皮上,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盯着摇篮边挂着的一串铜铃铛。

“早上好,我的小Yingying。”

玛丽用***语轻声唤道,这是她从那张纸条上记下的名字发音。

她总觉得自己这样叫她时,仿佛能触碰到千里之外那对焦急的父母。

她轻轻托起女婴,将她放在铺着绣花毯子的地上。

莹莹立刻扶着围栏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迈出两步,肉乎乎的小手准确地抓住了铃铛的绳子。

“叮铃——”清脆的响声让其他孩子都安静下来。

最大的男孩***好奇地探过头:“玛丽修女,这个小娃娃是中国来的吗?”

玛丽蹲下身,帮莹莹系好松开的鞋带:“是的,宝贝们。

她来自很远很远的中国,那里有大片的稻田,还有会唱歌的江河。”

她说着,瞥了一眼墙上那幅世界地图——在亚洲大陆的东端,她用红笔轻轻圈出了“中国”两个字。

莹莹似乎听懂了似的,咿咿呀呀地回应着,小手指向地图的方向。

玛丽的心头涌上一阵酸楚。

三个月前那个清晨,她推开孤儿院的大门,看到那个裹在褪色蓝布襁褓里的小生命时,心就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襁褓里除了几件柔软的小衣服,还有一罐廉价但质地尚可的奶粉、几包尿布,以及那张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下的纸条:“我们的女儿名叫邱莹莹,出生于1994年5月12日,中国父母,因战乱紧急撤离,无法携带,请好心人收留。”

她曾试图联系当地的华侨社团,可也门华人本就稀少,加之局势动荡,联系很快便石沉大海。

她也联系过中国驻亚丁的领事馆,但那时使馆人员己基本撤离,只留下一个紧急联络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她会是个快乐的孩子。”

当时,一位善良的本地老妇人摸着莹莹的小脸说,“看她的眼睛,像亚丁湾的星星。”

是啊,像星星。

玛丽看着此刻正抓着铃铛摇晃,咧着没牙的小嘴冲她笑的莹莹,心中百感交集。

这笑声,像一缕微光,照亮了孤儿院略显阴沉的日常。

------与此同时,在萨那老城区一处爬满常春藤的院落里,沙耶·也门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巾。

铜镜里映出她略显憔悴的脸庞,眼角的细纹比去年又深了几分。

她伸手轻轻拂过鬓边的一缕白发——这是上个月替易卜拉欣缝补校服时,不小心被针扎破手指留下的印记。

“妈妈,哥哥又抢我的蜡笔!”

院子里传来七岁男孩易卜拉欣带着哭腔的嚷嚷。

“我不是抢,是借!”

一个稚嫩的童声反驳道。

沙耶放下梳子,走出房间。

院子里,易卜拉欣正涨红了脸,小脸蛋鼓得像只青蛙,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红色的蜡笔;而他刚满西岁的表弟阿里,则委屈地扁着嘴,另一只手里还抓着半截蓝色蜡笔。

“好了,好了,孩子们。”

沙耶走过去,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易卜拉欣,好孩子要学会分享。

阿里,你也应该问问哥哥可不可以借,好吗?”

易卜拉欣抽了抽鼻子,不情愿地把蜡笔递了过去:“那你……你要还给我。”

阿里这才破涕为笑,拿着两支蜡笔,小心翼翼地跑到墙角的水泥地上画起了骆驼。

沙耶望着孩子们的背影,心中那份熟悉的空落感又悄然蔓延开来。

自从五年前阿里牺牲,她守寡的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她便不得不辞去中学文学教师的工作,靠着在一家小出版社做校对的微薄收入支撑全家。

生活的重压让她像个不停旋转的陀螺,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可每当夜深人静,听着身边易卜拉欣均匀的呼吸声,她总会想起一些模糊的梦——梦里有孩子的笑声,像银铃般清脆;有柔软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手指;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淡淡茉莉花香的怀抱……“妈妈,今天老师夸我的作文了!”

易卜拉欣举着一张皱巴巴的作业纸,兴奋地跑过来,“他说我写‘沙漠的夜晚像撒满了碎钻’,写得特别好!”

沙耶接过作业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画着一轮圆月和几颗星星,旁边是儿子稚嫩的字迹。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

阿里生前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抱着她在院子里看星星,给她讲古老贝都因人的传说。

“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逝去灵魂的守护者。”

他曾这样说。

“妈妈,”易卜拉欣仰起小脸,黑葡萄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我们……我们能不能再领养一只小猫?

隔壁的哈桑叔叔家就有一只,它会翻跟头!”

沙耶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我们现在养你和奶奶,己经很不容易了,小猫咪也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呀。”

易卜拉欣的脸垮了下来。

沙耶看着他失落的模样,心中一酸,忽然想起了三天前在社区公告栏上看到的那张有些褪色的红纸告示。

那是萨那一家新成立的慈善机构张贴的,说城郊有一家由美国修女管理的孤儿院,目前收容了一些因战乱失去父母的孤儿,其中还有几个是异国国籍的幼儿,正在寻找合适的领养家庭。

“妈妈,妈妈!”

阿里举着他的“大作”跑过来,“你看,我画了我们家!”

沙耶低头看去,水泥地上,除了太阳、骆驼和房子,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拉着易卜拉欣的手,旁边用歪歪扭扭的线条画了一朵有些抽象的花,旁边写着“妹妹”两个字。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三天后,沙耶带着易卜拉欣,坐了三个小时的颠簸巴士,来到了位于萨那城郊的那家孤儿院。

孤儿院的铁门锈迹斑斑,墙面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

院子里,一群孩子正在追逐嬉闹,他们的衣衫大多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洞,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原始的、不加掩饰的快乐。

一个穿着朴素长袍的黑人护工正拿着一个大塑料盆,给孩子们分发面包和羊奶。

玛丽·科尔曼修女正蹲在地上,耐心地帮一个摔破了膝盖的小女孩处理伤口。

她抬起头,看到沙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下午好,夫人。

请问您是……您好,修女。”

沙耶有些拘谨地摘下头巾,露出梳理整齐的深棕色卷发,“我叫沙耶·也门。

我在社区公告栏看到了你们的信息,想……来看看。”

玛丽的目光落在沙耶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但更多的是友善:“欢迎您,沙耶女士。

请进屋吧,外面有些晒。”

会客室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桌,几把椅子和一个摆放着十字架的小祭台。

玛丽给沙耶端来一杯薄荷茶,茶里漂浮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

“我们这里目前有七个孩子,”玛丽翻开一本有些卷边的登记册,声音轻柔而清晰,“三个是也门本地战乱中失去父母的,两个是来自索马里的难民儿童,还有两个……”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登记册的最后一页,“是来自中国的弃婴。”

沙耶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只有一个还留在我们这里。”

玛丽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抽出那张己经微微泛黄的纸条,“她是在今年五月被放在我们孤儿院门口的,当时只有几个月大。

我们联系过中国领事馆,但他们那时己经撤离了。

她的名字……”玛丽念道,“邱莹莹。”

沙耶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她几乎是抢步上前,从玛丽手中接过那张纸条。

纸张的边缘有些磨损,但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我们的女儿名叫邱莹莹,出生于1994年5月12日,中国父母,因战乱紧急撤离,无法携带,请好心人收留。”

“她……她现在在哪里?”

沙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在育婴室。”

玛丽站起身,“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很安静,也很乖巧。”

当沙耶跟着玛丽走进育婴室,看到那个坐在地毯上,正专注地玩着一小块彩色积木的小小身影时,她的呼吸瞬间凝固了。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柔软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穿着一件玛丽用旧床单改成的浅蓝色小裙子,裙摆上还用心地绣了一朵白色的雏菊。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望了过来——纯净,透亮,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清泉,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生生。

“Yingying,”玛丽用温柔的***语唤道,“看,这位是沙耶阿姨,她来看你了。”

小女孩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名字。

然后,她慢慢地爬下地毯,摇摇晃晃地走到沙耶面前,伸出小手,迟疑地碰了碰沙耶的裙摆,然后又迅速缩了回去,躲到了玛丽的裙子后面,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沙耶。

沙耶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能清晰地看到小女孩皮肤下淡淡的血管,像蛛网般纤细;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干净的奶香。

这气息,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让她瞬间想起了在产房里,刚生下易卜拉欣时的情景,那种生命初始的纯净与脆弱,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你好,小Yingying。”

沙耶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说,尽管她知道孩子可能听不懂,“我叫沙耶。”

小女孩没有回应,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被沙耶手腕上那只银镯子吸引了——那是阿里送给她的结婚礼物,上面刻着***文的“永恒”。

“这个……”沙耶犹豫了一下,轻轻摘下银镯,托在掌心,“你想……摸摸看吗?”

小女孩看着银镯,又看了看沙耶,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终于,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银镯冰凉的表面,然后迅速缩回手,攥紧了自己的小拳头,眼睛却亮晶晶的。

沙耶的心,像是被无数根细针轻轻扎着,又酸又胀。

她知道,就是她了。

这个在异国他乡被遗弃的孩子,这个眼神纯净得如同亚丁湾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孩子,就是她一首在等待的,那个能填补她生命空缺的小天使。

“修女,”沙耶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玛丽,“我想……我想领养她。”

玛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随即又有些歉疚地说道:“沙耶女士,我必须坦诚地告诉您。

领养一个中国国籍的孤儿,在也门目前几乎没有先例。

我们需要办理很多手续,可能还需要联系中国方面……这可能会非常困难,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我不怕困难。”

沙耶毫不犹豫地说,“钱的问题您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

我只需要您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

玛丽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眼神坚定而纯粹,像沙漠中的胡杨,即使环境再恶劣,也依然顽强地生长着。

她想起了沙耶的背景——丈夫在边境冲突中牺牲,独自拉扯一个年幼的儿子,侍奉年迈多病的母亲,却依然坚持在出版社做校对工作,业余时间还帮助社区里的穷人学习识字。

这样一个女人,她的善良与坚韧,足以融化一切坚冰。

“好吧,”玛丽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先试着办理一些基础的手续。

但您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可能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

“我愿意等。”

沙耶说,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正趴在窗台上,好奇地看着窗外一只流浪猫的小小身影,“多久,我都愿意等。”

------离开孤儿院时,易卜拉欣一首缠着沙耶问东问西:“妈妈,妈妈,那个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呀?

她是中国人吗?

她为什么穿蓝色的裙子呀?”

沙耶牵着儿子的手,走在萨那古城狭窄而曲折的街道上。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下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望着儿子兴奋的小脸,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期待。

“她的名字叫邱莹莹,”沙耶柔声说,“是的,她来自很远的中国。

至于为什么穿蓝色的裙子嘛……”她顿了顿,微笑着说,“因为蓝色,是天空的颜色,也是大海的颜色。

也许,她的爸爸妈妈希望她能像天空一样广阔,像大海一样自由。”

易卜拉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那她会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我们可以一起玩积木吗?”

沙耶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儿子的眼睛:“如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是的,易卜拉欣。

她会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成为你的妹妹。”

易卜拉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缀了无数星辰的夜空:“太好了!

我有妹妹了!

我叫她莹莹妹妹!”

沙耶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心中却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领养之路绝非坦途。

语言的障碍,文化的差异,法律的缺失,还有周围人可能投来的异样眼光……但当她想起邱莹莹那双纯净无暇、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时,所有的疑虑和担忧都被一种强大的力量驱散了。

她相信,爱能够跨越一切界限。

就像也门的沙漠与中国的海洋,看似遥不可及,却终有交汇之时。

而这个名叫邱莹莹的小女孩,就是上天赐予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夕阳将萨那古城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沙耶牵着易卜拉欣的小手,脚步轻快地向家走去。

她仿佛己经看到了未来的景象:明亮的客厅里,两个孩子在地毯上追逐嬉戏,一个说着***语,一个咿咿呀呀地模仿着不成调的中文;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气;而她自己,则会坐在一旁,一边缝补着衣服,一边微笑着看着这一切,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完整而温暖的天伦之乐。

尽管前路漫漫,挑战重重,但沙耶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

因为她知道,从她决定领养邱莹莹的那一刻起,她的生活将不再仅仅是生存,而是充满了爱与期盼的,真正的人生。

而那个在战火中飘零的小小生命,也将在她的呵护下,像一朵顽强的雏菊,在异国的土地上,努力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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