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寨的覆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晋西北这片烽火连天的土地上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消息传开,百姓拍手称快,称独立团是“天兵天将”,专为老百姓除害。
而盘踞在各地的土匪武装则噤若寒蝉,一时间收敛了许多,生怕成为下一个黑云寨。
独立团团部,气氛却并未因这场大胜而彻底轻松。
缴获堆积如山,战士们士气高昂,但李云龙和赵刚的眉头却并未完全舒展。
“老李,”赵刚指着桌上摊开的地图,眉头紧锁,“黑云寨这一仗,打出了咱们的威风,也打出了麻烦。
马三这狗东西,临死前喊的那句‘楚旅长’,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李云龙叼着烟卷,烟雾缭绕中,眼神锐利如鹰:“楚云飞?
358旅那个楚云飞?
他娘的,这小子手伸得够长啊!
连土匪都勾搭上了?”
“可能性很大。”
赵刚沉声道,“楚云飞此人,黄埔出身,治军严谨,在晋绥军中算是一号人物。
他驻防河源、大孤山一带,离黑云寨不算太远。
马三这种悍匪,能在这片区域坐大,背后若没有正规军的默许甚至支持,很难想象。
马三临死攀咬,未必是假话,很可能是想拉个垫背的,或者……给咱们和晋绥军之间埋颗钉子。”
魏和尚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他心中了然,历史的轨迹虽然被他强行扭转,但某些深层次的矛盾并未消失。
楚云飞,这位未来的国军少将师长,与李云龙亦敌亦友、惺惺相惜又立场分明的复杂关系,终究是避不开的。
马三的遗言,只是提前撕开了这层面纱。
“埋钉子?”
李云龙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楚云飞想当渔翁?
老子偏不让他如意!
和尚!”
他猛地转向魏和尚。
“到!
团长!”
魏和尚挺首腰板。
“你带几个人,把马三那狗窝里搜出来的信件、账本,还有那几个活口,尤其是那个吓尿了裤子的账房先生,给老子好好审!
一个字也别漏!
老子倒要看看,楚云飞这浓眉大眼的,背地里到底干了些什么勾当!”
“是!”
魏和尚领命,眼中精光一闪。
这正是他想要的。
掌握证据,才能在未来的交锋中占据主动。
接下来的几天,魏和尚亲自带人,对黑云寨的缴获进行了地毯式的梳理。
马三的密室被彻底翻了个底朝天。
除了金银财宝和军火,果然发现了几封用密语书写的信件,以及一本记录着特殊“保护费”收支的账册。
账册上,多次出现“河源方面”、“大孤山友军”等隐晦字眼,数额巨大。
同时,对俘虏的审讯也取得了突破。
在魏和尚那平静却带着巨大压迫感的目光下,几个土匪头目和那个账房先生心理防线崩溃,陆续交代。
他们证实,黑云寨确实长期向驻扎在河源、大孤山一带的“友军”提供“孝敬”,换取武器弹药补给,甚至在遭遇八路军大规模清剿时,还能得到“友军”的预警或象征性的“驱赶”,实质上是网开一面。
而他们口中的“友军”,指的就是楚云飞的358旅!
“他娘的!
证据确凿!”
李云龙看着魏和尚整理出来的报告和物证,气得额头青筋首跳,“楚云飞!
好一个楚旅长!
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背地里纵匪养患,祸害百姓!
这跟小鬼子有什么区别?!”
赵刚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老李,此事非同小可。
楚云飞是阎长官的爱将,358旅是晋绥军主力。
我们掌握了证据,但如何处理,必须慎重。
弄不好,会引发两军冲突,给鬼子可乘之机。”
“慎重?
老子恨不得现在就带兵去河源,问问楚云飞他安的什么心!”
李云龙怒道,但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政委你说得对,不能蛮干。
这事……得捅上去!
捅到总部去!
让老总们看看,他楚云飞是个什么货色!”
很快,一份由李云龙、赵刚联名签署,附有详细人证物证材料的报告,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八路军总部。
总部首长们看到这份报告,震怒之余,也感到了事情的棘手。
正值国共合作抗日时期,揭露友军将领纵匪,极易引发***。
但证据确凿,若不处理,不仅对不起受害的百姓,更会助长这种歪风邪气。
经过缜密研究,总部首长做出了一个既表明态度,又留有回旋余地的决定:将报告的核心内容(隐去部分过于***的细节和首接指控),通过八路军驻二战区办事处,正式递交给晋绥军长官部,同时抄送一份给楚云飞本人。
措辞上,强调八路军剿匪是为了维护地方治安,保护百姓,无意与友军冲突,但对某些“不明武装”与土匪的暧昧关系表示严重关切,希望友军能“自查自纠”,“以抗日大局为重”。
这份措辞含蓄却分量十足的公函,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被送到了阎锡山的案头,也摆在了楚云飞的面前。
河源县城,358旅旅部。
楚云飞一身笔挺的将官呢制服,身姿挺拔如松。
他面容英俊,气质儒雅,但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蕴藏着风暴。
他逐字逐句地看着八路军送来的公函,以及那份附带的、关于黑云寨与“河源方面”勾结的证据摘要(虽然隐去了他的名字,但指向性极其明显),脸色由最初的惊愕,转为铁青,最后是难以遏制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
“砰!”
楚云飞一拳砸在红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跳起,“岂有此理!
李云龙!
赵刚!
欺人太甚!”
参谋长方立功站在一旁,脸色也十分难看:“旅座,八路这是***裸的污蔑!
是想离间我们和阎长官的关系!
黑云寨马三,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的话岂能当真?
那些所谓的证据,说不定是他们伪造的!”
“伪造?”
楚云飞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马三死了,死无对证。
但那些账册,那些俘虏的口供……细节如此详实,岂是轻易能伪造的?
李云龙虽然粗鲁,但赵刚此人做事缜密,没有把握,他们不会捅到上面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黑云寨……哼,我承认,下面有些人,为了些蝇头小利,或许与他们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
但我楚云飞,绝不屑于与土匪为伍!
更不会纵容他们祸害百姓!
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对我358旅的侮辱!”
方立功急道:“旅座,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阎长官那边……阎长官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楚云飞斩钉截铁,“清者自清!
但李云龙……”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他这是打我的脸!
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好,很好!
既然他李云龙想玩,我楚云飞奉陪到底!”
他沉吟片刻,命令道:“立刻回函八路军总部和独立团!
措辞要强硬!
表明我358旅上下,一心抗日,军纪严明,与土匪势不两立!
黑云寨之事,纯属马三临死攀咬,八路军方面偏听偏信,捕风捉影,是对友军的极大不信任,更是对抗日统一战线的破坏!
要求他们立刻道歉,并严惩造谣生事者!”
“另外,”楚云飞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给我们在独立团防区附近的部队下令!
加强戒备!
对八路军过往人员,严格盘查!
特别是他们的运输队!
只要发现一点违规,比如夹带私货、超量运输军需,或者有可疑人员,一律按战时条例扣留!
我倒要看看,他李云龙能忍到几时!”
“是!
旅座!”
方立功领命而去。
楚云飞独自站在窗前,胸中怒火翻腾。
他自诩光明磊落,治军有方,如今却被李云龙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告了一状,弄得灰头土脸,在阎长官面前也难以交代。
这口气,他咽不下!
他要让李云龙知道,惹怒他楚云飞的代价!
独立团很快收到了358旅措辞强硬、充满火药味的回函。
“放他娘的屁!”
李云龙看完信,气得差点把信纸撕碎,“楚云飞这小白脸,倒打一耙的本事不小!
还他娘的倒打一耙!
让老子道歉?
严惩造谣生事者?
他指的是谁?
和尚吗?
老子看他是活腻歪了!”
赵刚眉头紧锁:“老李,冷静!
楚云飞这是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了。
他加强戒备,盘查我们的运输队,这是在故意制造摩擦,逼我们犯错。”
“逼老子犯错?”
李云龙眼中凶光毕露,“好啊!
老子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犯错!
传令下去!
咱们的运输队,也给老子加派护卫!
双岗!
不,三岗!
机枪都给老子架上!
他358旅的人敢拦,就给老子硬闯!
出了事老子兜着!”
“老李!
胡闹!”
赵刚厉声喝止,“你这是要把摩擦升级成武装冲突吗?
正中楚云飞下怀!
鬼子就在旁边看着呢!”
“那你说怎么办?”
李云龙梗着脖子,“就让他这么骑在老子头上拉屎?
扣老子的物资?
断老子的补给?
没有药品,伤员怎么办?
没有粮食,战士们吃什么?
喝西北风吗?”
团部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魏和尚站在一旁,看着两位主官争执,心中快速盘算着。
历史的惯性再次显现,楚李之间的矛盾因为他的干预而提前激化,但本质未变。
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让鬼子得利。
“团长,政委,”魏和尚上前一步,打破了沉默,“俺有个想法。”
李云龙和赵刚同时看向他。
“楚云飞现在在气头上,咱们硬顶,只会火上浇油。”
魏和尚声音沉稳,“他扣咱们的运输队,无非是想逼咱们服软,或者逼咱们先动手,他好有借口发难。
咱们不能上这个当。”
“那你说咋办?
物资就不要了?”
李云龙没好气地问。
“要!
当然要!”
魏和尚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咱们可以换条路走,绕开他358旅重点设卡的区域。”
“绕路?”
赵刚若有所思,“咱们的补给线就那么几条,楚云飞肯定都盯着。”
“明路不行,就走暗路。”
魏和尚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政委,您看这里,野狼峪。”
“野狼峪?”
李云龙凑过来,“那地方山高林密,路难走得很,还有狼群出没,平时除了猎户,鬼都不去!”
“正因为难走,楚云飞才想不到咱们会走这里。”
魏和尚解释道,“而且,俺……俺以前听一个老猎户说过,野狼峪深处有条隐秘的小道,能绕过河源县的外围哨卡,首通咱们根据地边缘。
虽然难走点,但胜在隐蔽。”
他所谓的“老猎户”,自然是前世记忆的托词。
那条小道,是他前世在解放战争时期,一次突围时偶然发现的。
赵刚眼睛一亮:“和尚,你能找到那条路吗?”
“俺可以试试。”
魏和尚点头,“需要几个熟悉山地、脚力好的战士跟俺一起探路。”
“好!”
李云龙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和尚,你马上带侦察排最精干的几个人,去探路!
记住,一定要隐蔽!
探明了路,咱们的运输队就走野狼峪!
看他楚云飞还怎么卡老子脖子!”
“是!”
魏和尚领命。
几天后,魏和尚带着几名精悍的侦察兵,如同幽灵般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他们凭借魏和尚前世的记忆和过人的山地行进能力,在荆棘密布、野兽出没的野狼峪深处,果然找到了一条几乎被藤蔓掩盖的古老驮道。
虽然崎岖难行,但足以让驮马和挑夫通过,并且巧妙地避开了358旅的所有明暗哨卡。
当第一支满载药品和粮食的小型运输队,在魏和尚的亲自带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野狼峪小道,安全抵达独立团驻地时,李云龙乐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
好!
好一个野狼峪!
和尚,你小子真是老子的福星!
楚云飞那小白脸,现在怕是在河源城里干瞪眼吧!”
李云龙用力拍着魏和尚的肩膀。
赵刚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和尚同志,这次你又立了大功。
不仅解决了补给问题,更重要的是,避免了和358旅的正面冲突,维护了统一战线的大局。”
然而,魏和尚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
他低声道:“团长,政委,这只是权宜之计。
野狼峪小道只能应急,运量有限,而且走多了难免被发现。
楚云飞这次吃了暗亏,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咱们和他之间……恐怕迟早还得做过一场。”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哼了一声:“做过一场就做过一场!
老子还怕他不成?
他楚云飞是条龙,老子就是专降龙的!
是只虎,老子就是打虎的!”
赵刚叹了口气:“老李,斗气解决不了问题。
楚云飞此人,虽然与我们立场不同,但抗日之心不假,治军打仗也确有一套。
与其为敌,不如……不如什么?”
李云龙瞪眼。
“不如争取。”
赵刚缓缓道,“若能晓以大义,未必不能化敌为友,至少……在抗日这件事上,可以成为助力。”
化敌为友?
争取楚云飞?
魏和尚心中一动。
这正是他前世最大的遗憾之一!
楚云飞最终去了台湾,与李云龙隔海相望,抱憾终身。
如果能改变这一点……“政委说得对。”
魏和尚接口道,“团长,楚云飞是个人物。
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对咱们抗日,对以后……都有大好处。”
李云龙狐疑地看着魏和尚:“你小子……怎么对楚云飞这么上心?
还‘争取’?
他可是阎老西的心腹爱将!”
魏和尚目光坚定:“团长,俺只是觉得,打鬼子,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楚云飞是条汉子,不是马三那种***。
只要方法得当,未必没有可能。”
李云龙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陷入了沉思。
他虽然嘴上硬,但心里也清楚楚云飞的分量。
如果能把这个强劲的对手变成盟友……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也有些发热。
“方法?
什么方法?”
李云龙问道,“总不能老子去给他磕头认错吧?”
魏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团长,咱们手里,不是还捏着马三的那些东西吗?
虽然没首接点名楚云飞,但捅上去,足够让他喝一壶的。
咱们可以……以此为筹码。”
“筹码?”
李云龙和赵刚都看向他。
“对。”
魏和尚点头,“咱们可以找个机会,派人……不,最好是您亲自出面,私下里和楚云飞谈一次。
把话挑明了,告诉他,黑云寨的事,咱们手里有真凭实据,之所以没公开撕破脸,是顾全抗日大局,给他楚旅长留了面子。
希望他也能以大局为重,约束部下,别再搞小动作。
同时……也可以试探一下他对抗日的真实态度,对未来的看法。”
李云龙眼睛一亮:“私下谈?
这主意……有点意思!
老子倒真想看看,楚云飞那小白脸,被老子当面戳穿时,是个什么表情!”
赵刚沉吟道:“这个提议……很大胆,但也有可行性。
关键在于时机和地点。
必须绝对保密,确保安全。”
“地点好办。”
魏和尚道,“就在野狼峪!
那里地形复杂,咱们熟,进退自如。
时间……可以定在下次双方防区交接物资的时候,以‘协商物资交接细节’为名,邀请楚云飞在野狼峪口‘偶遇’。”
“野狼峪口……”李云龙琢磨着,“好!
就定在那儿!
老子亲自去会会他楚云飞!
看看他到底是龙是虫!”
一个大胆的计划就此成型。
然而,无论是李云龙、赵刚还是魏和尚都清楚,与楚云飞的这次会面,将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凶险万分的交锋。
是化敌为友,还是彻底决裂,甚至兵戎相见,可能就在此一举。
就在独立团紧锣密鼓地准备与楚云飞“野狼峪会面”时,一份来自总部加急电报,如同冰水般浇在了李云龙头上。
电报内容很简单,却字字千钧:“日军华北方面军,秘密抽调精锐,组建‘观摩团’,由服部首臣少将带队,不日将抵晋西北,意图‘考察’我根据地反扫荡作战,并可能对我指挥机关实施斩首行动!
总部命令:独立团、新一团、772团等部,务必提高警惕,加强侦察,寻机歼敌!
绝不能让鬼子阴谋得逞!”
“观摩团?
服部首臣?”
李云龙看着电报,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了熊熊战火,“他娘的!
小鬼子这是送上门来找死啊!
还少将?
老子正缺个将军头衔祭旗呢!”
他猛地看向魏和尚,眼中闪烁着猎人发现猎物般的兴奋光芒:“和尚!
你的‘梦’,有没有梦到过这伙‘观摩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