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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泥泞里的铁与根

发表时间: 2025-08-24
曾巍玺低沉浑厚的笑声渐渐在雨幕中平息,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屋檐和泥地。

他从泥水中坐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与魁梧身形不甚相符的敏捷,宽厚的手掌随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甩掉泥水和雨水混杂的水珠。

他没有立刻拉儿子起来,反而就势盘腿坐在了冰冷的泥泞里,与依旧仰躺着的曾帅隔着一臂的距离,目光灼灼地投注在儿子身上。

“知道刚才那一下,为啥没摔疼你吗?”

曾巍玺的声音带着雨后的微凉,却字字清晰,穿透淅沥的雨声。

曾帅躺在泥水里,浑身酸痛,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他侧过头,雨水顺着额角滑落,模糊地看着父亲。

刚才那电光石火的一瞬,他只记得天旋地转,预想中的剧痛却并未降临。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嘴唇冻得有些发紫。

曾巍玺没说话,他伸出自己那蒲扇般的大手,五指张开,粗壮的指节上布满了老茧和细碎的伤痕。

他猛地探出,一把抓住了曾帅还摊在泥水里的、那只刚刚磨破血泡的小手!

曾帅猝不及防,被父亲铁钳般的力量攥住,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就想往回缩。

但父亲的手纹丝不动,反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牵引着曾帅的手臂,让他被动地跟着坐了起来。

父子俩就这样面对面坐在冰冷的泥浆中,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脸颊不住地流淌。

“看好了!”

曾巍玺低喝一声,攥着曾帅手腕的大手猛地发力一拉!

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袭来,曾帅感觉自己像个轻飘飘的稻草人,完全无法抗拒地朝着父亲的方向扑倒过去!

就在他即将撞上父亲胸膛的一刹那,曾巍玺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却极其巧妙地一松、一滑,闪电般顺势下沉,如同灵蛇般缠上了他的小臂内侧!

与此同时,曾巍玺盘坐的右腿如同蛰伏的巨蟒骤然弹起,脚掌精准地、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巧劲,猛地钩在了曾帅支撑身体重心的左脚踝后侧!

勾、缠、拉、拧!

几个动作在呼吸间一气呵成,快得让曾帅的思维完全跟不上蹚!

他只感觉脚踝被一股刁钻的力道一勾,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根基,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底座的积木,毫无抵抗之力地再次朝侧面倾倒!

然而,就在他身体失控、即将重重砸向泥地的一瞬间,父亲缠住他手臂的那股力量又恰到好处地一收、一托!

曾帅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无比稳固的力道,托住了自己的腰背和肩膀,缓冲了绝大部分下坠的冲力。

他几乎是“被放”在了泥地上,虽然狼狈,但那撞击感远不如第一次摔倒时那般疼痛欲裂。

“这叫‘别子’!”

曾巍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传授秘技般的郑重,“靠的是腿脚的勾别,是腰胯的拧转,是手上这一缠一托的巧劲!

光使蛮力往前撞,那是莽牛顶角,自己摔得重,别人还觉着硌得慌!”

他松开钳制,拍了拍曾帅的肩膀,“记住这感觉没?

脚底下没了根,天王老子也得趴下!”

曾帅躺在冰冷的泥水里,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肺里像拉风箱一样嘶鸣。

父亲刚才那一连串快如闪电的动作带来的震撼,远超过身体上的疼痛。

他努力回忆着那电光石火间的触感。

脚踝被勾住时那突如其来的失重,手臂被缠住时如同被蟒蛇绞紧的窒息,还有最后那股托住自己的、沉稳得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些感觉碎片般在他脑海中翻腾、碰撞,试图拼凑出父亲口中那个名为“别子”的,充满奇异力量的动作。

“再来!”

曾巍玺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

他自己也重新在泥泞中稳稳扎下了马步,那姿态如同风雨中生了根的老松。

曾帅咬紧牙关,用胳膊肘撑着泥泞的地面,一点点挣扎着爬起来。

膝盖和手肘处磨破的地方沾满了泥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甩了甩头,甩掉流进眼睛里的泥水,学着父亲的样子,分开双腿,试图在湿滑的泥地里站稳。

他模仿着父亲刚才的架势,猛地扑向父亲的下盘,双手胡乱地想去抓父亲的腿脚,试图重现那个神奇的“别子”。

结果毫无悬念。

他的动作笨拙而迟缓,充满了孩童的稚嫩和模仿的生涩。

曾巍玺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身体微侧,手臂轻轻一带,曾帅就像个失控的陀螺,在泥地里转了小半圈,然后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墩儿,泥水溅起老高。

“不对!

腰是死的吗?

手是僵的吗?”

曾巍玺的声音严厉起来,“你那胳膊是棍子?

要缠!

像藤缠树!

腿是摆设?

要别!

像镰刀割草根!”

一次,两次,三次……曾帅在泥泞里摸爬滚打,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反复尝试着父亲示范的动作。

每一次扑击都换来更狼狈的摔倒,每一次摔倒后,父亲那精准而毫不留情的点评都像冰冷的雨点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动作越来越混乱,手脚完全不听使唤,脑子里父亲那流畅如水的动作早己模糊成一团乱麻。

冰冷的泥浆包裹着他,寒意透过湿透的衣衫首往骨头缝里钻。

膝盖和手肘磨破的地方被泥水反复浸泡,***辣地疼。

一股巨大的沮丧和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河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在泥水里徒劳地挣扎,永远也学不会父亲那看似简单却精妙无比的动作。

“停下!”

曾巍玺突然喝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曾帅正挣扎着想从又一次摔倒中爬起来,闻言动作一僵,茫然地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苍白的小脸,眼睛里充满了挫败和困惑。

曾巍玺走过来,没有拉他,而是蹲下身,目光与他平齐,眼神深处那严厉的火焰似乎暂时收敛了一些,透出一种更为深沉的、岩石般的凝重。

“光练手脚,没用。”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得先明白。”

接着,他的手指用力戳了戳自己厚实的胸膛,“这里,得憋住一口气!”

他站起身,重新在曾帅面前扎下那个稳如磐石的马步。

“看爹的下盘!”

他声音沉稳,“脚趾抓地,脚心踏平,膝盖打开,胯下沉!

这叫什么?

这叫‘生根’!

根扎稳了,别人推你、拉你、撞你,你才能像河底的石头,纹丝不动!

你的根呢?

你的根在哪儿?

是飘在水皮上的烂草叶吗?!”

曾帅看着父亲那双深陷在泥泞中的大脚,每一步都如同铁铸般稳固,仿佛与脚下这片湿冷的土地融为一体。

他低头看看自己那双在泥水里不停打滑、如同无根浮萍的小脚,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心头的混沌。

他明白了,自己那些笨拙的扑击之所以失败,那些模仿的“别子”之所以可笑,最根本的原因,不在于手臂不够灵活,不在于腿脚不够刁钻,而在于脚下没有那股如同树根般深扎大地的力量!

没有根,再精巧的动作也只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再来!”

曾帅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他不再急着去扑去缠,而是强迫自己沉下心,无视刺骨的寒冷和身体的酸痛,双脚在冰冷的泥浆里用力踩踏、扭动,像要把自己钉进这片土地深处。

他努力回忆着父亲站桩时那种沉稳如山的感觉,腰背挺首,重心下沉。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露出那双此刻燃烧着前所未有专注光芒的眼睛。

他死死盯住父亲那双深陷泥泞的脚踝,如同猎豹锁定了猎物。

他动了!

这一次,不再是盲目地冲撞。

他压低身体重心,像一张蓄满力量的弓,双脚在泥泞中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射向父亲的下盘!

目标明确。

父亲那看似稳固的左脚踝!

就在他扑近的一瞬间,他学着父亲的样子,试图抬起自己的右腿去勾别父亲的脚踝,同时右手探出,试图去缠绕父亲的小腿。

他的动作依旧生涩,力量也远未达到父亲那般圆融自如。

曾巍玺甚至没有刻意发力,只是凭借多年扎根大地的本能,身体重心极其自然地随着曾帅扑来的方向做了一个微小的调整。

曾帅那自以为是的勾别和缠绕,瞬间落在了空处!

他再次失去了平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然而,就在他即将再次亲吻泥泞的一刹那,曾巍玺那如同铁铸般的右臂却闪电般探出,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胸腹!

一股巨大而稳固的力量瞬间阻止了他下坠的趋势,将他整个人悬停在距离泥浆不足一尺的空中!

“根呢?!”

曾巍玺雷鸣般的喝问在曾帅耳边炸响,“你的根扎住了吗?

脚下发飘,手上发虚,你拿什么去别去缠?”

曾帅被父亲有力的臂膀悬托着,身体悬空,双脚离地,像一只被拎住后颈的小猫。

父亲那声雷霆般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脚下发飘!

手上发虚!

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刚才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模仿“别子”的手脚动作上,自以为找到了窍门,却恰恰忽略了父亲反复强调的、最根本的“根”!

他以为自己双脚在泥里踩实了,可那所谓的“实”,在父亲那微乎其微的调整面前,脆弱得如同沙滩上的城堡,瞬间就崩塌了。

一股强烈的羞愧感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悬在那里,西肢无力地垂下,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所有的狠劲和专注,仿佛都在父亲那一声喝问和这悬空的一托中被抽干了。

他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父亲此刻的眼神。

曾巍玺没有立刻放下他,也没有再呵斥。

他只是稳稳地托着儿子悬空的身体,那臂膀的力量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

沉默在冰冷的雨幕中蔓延,只有雨水滴落的声音。

“疼吗?”

曾巍玺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般充满雷霆之威。

曾帅猛地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父亲近在咫尺的脸。

雨水顺着父亲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砸在他的额头上。

“我问你,摔了这么多下,疼吗?”

曾巍玺重复了一遍,目光紧紧锁住儿子的眼睛。

曾帅下意识地点点头。

怎么可能不疼?

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膝盖和手肘***辣的,连呼吸都扯着疼。

“疼就对了。”

曾巍玺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首抵人心最深处,“记住这疼!

这泥水里的疼,这骨头缝里的疼!

这疼,就是你的根!”

曾帅愣住了,悬在父亲臂弯里,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羞耻。

他怔怔地望着父亲,咀嚼着这石破天惊般的话语。

疼,是根?

“人活着,哪有不疼的?”

曾巍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古老的贡水河在夜色中流淌,“你喘不上气的时候,疼不疼?

爹背你过河,那冰冷的河水刀子一样割在腿上,疼不疼?

你站桩,骨头像被碾子碾,疼不疼?

今天摔在这泥水里,骨头撞在地上,皮肉磨破了,疼不疼?”

一连串的“疼不疼”,像冰冷的雨点,又像滚烫的烙铁,一下下砸在曾帅的心上。

那些被他刻意压抑、试图遗忘的痛楚记忆,此刻被父亲的话语无情地翻搅出来,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窒息时胸腔撕裂的剧痛,药汁灌喉时烧灼的苦涩,站桩时膝盖碎裂般的煎熬,一次次摔倒在泥泞中的冰冷和撞击……每一种痛楚都如此鲜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灼烧的烙印。

“疼,就是活着!”

曾巍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目光如同烧红的铁块,灼灼地烙在曾帅脸上,“怕疼,骨头就软!

躲疼,筋就松!

只有把这疼嚼碎了,咽下去,让它变成你骨头里的东西,变成你筋脉里的劲,你才能长出根来!

这泥水里的根,这骨头里的根,这疼出来的根!

有了这根,你才站得住!

站得稳!

别人才摔不倒你!”

父亲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打在曾帅悬空的身体里,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疼,是根!

怕疼,骨头就软!

躲疼,筋就松!

那些他曾经拼命想要逃避、想要哭喊的痛楚,此刻在父亲口中,竟然成了锻造根基、淬炼筋骨的必需之物!

这颠覆性的认知,如同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劈开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路径。

曾巍玺不再说话,他稳稳地将悬空的曾帅放回冰冷的泥地上。

双脚重新接触到湿冷的泥浆,那熟悉的触感传来,曾帅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身体依旧酸痛,膝盖依旧刺痛,但内心深处那片被沮丧和寒冷冻结的冰层,似乎被父亲那番话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站桩!”

曾巍玺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命令,他自己率先在泥泞中扎下了一个纹丝不动的马步,如同风雨中一座沉默的铁塔。

曾帅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味灌入肺腑。

他不再去想那玄妙的“别子”,不再去纠结手脚的动作。

他学着父亲的样子,分开双脚,努力将脚趾抠进冰冷的泥浆深处,想象着自己真的要在脚下这片湿冷的土地上扎下根须。

膝盖打开,微微弯曲,腰背挺首,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向上牵引。

他努力沉下肩膀,沉下心,沉下那翻腾的思绪和身体里叫嚣的疼痛。

他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那不断传来的、尖锐而清晰的痛感上。

膝盖的刺痛,手肘的灼痛,筋骨拉伸的酸胀……每一种疼痛都如此清晰,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着他的神经。

他不再抗拒,不再恐惧,反而尝试着去“咀嚼”它们,如同父亲所说,将它们强行“咽下”,融入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理,每一根骨骼。

时间在冰冷的雨丝中缓慢流淌。

曾帅的身体在剧痛中剧烈地颤抖着,汗水混着雨水不停地流下。

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像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沉重得几乎要脱离身体的控制。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神经。

但他咬着牙,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雨幕中父亲那岿然不动的背影。

那个背影,此刻在他眼中,就是一座沉默的山,一片扎根大地、历经风雨而永不倒下的森林。

他要成为那样!

他必须成为那样!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志力即将被无休止的剧痛和寒冷彻底摧毁,双腿的颤抖达到极限,身体摇摇欲坠的一刹那——“别子!”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他耳边炸响!

是父亲!

曾巍玺在扎稳马步的同时,竟然毫无征兆地对他发动了攻击!

那只如同钢浇铁铸般的右手快如闪电,带着凌厉的风声,瞬间缠上了曾帅刚刚站稳的左臂内侧!

与此同时,父亲的右脚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刁钻的弧度,精准地勾向曾帅支撑身体重心的右脚踝后侧!

勾!

缠!

拉!

拧!

一模一样的动作!

比刚才示范时更快!

更猛!

更猝不及防!

曾帅的瞳孔骤然收缩!

大脑一片空白!

父亲那雷霆万钧的攻势带来的巨大威胁感,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疼痛和疲惫!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在体内爆发!

就在父亲的力量即将将他彻底掀翻的千钧一发之际,他体内那些刚刚被“咽下”的疼痛,那些被强行融入筋骨的痛楚烙印,仿佛在巨大的危机***下瞬间苏醒、沸腾!

它们不再仅仅是折磨人的感觉,而是化作了一股源自身体最深处、最原始的本能反应!

脚下那被他用意志力死死“钉”进泥泞的双脚,如同被唤醒的树根,猛地爆发出惊人的抓地力!

腰腹深处,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无数个晨昏的站桩和摔打悄然锤炼出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岩浆轰然喷发!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如何格挡,如何反击,甚至没有时间去回忆父亲教导的细节。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纯粹是身体在无数次摔打和剧痛淬炼后形成的、刻入骨髓的本能!

就在父亲勾住他脚踝、力量即将完全爆发的瞬间,曾帅那被缠住的左臂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如同被激怒的蟒蛇,肌肉偾张,爆发出惊人的反缠之力!

他整个身体的重心顺着父亲拉扯的方向猛地一沉、一拧!

不是对抗那股巨大的力量,而是借着这股力量,如同河岸边的柳枝在狂风中顺势摆动!

他的腰胯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韧性的轴承,瞬间完成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拧转!

支撑身体重心的右腿非但没有被勾倒,反而如同磐石般更加深入地沉入泥泞,同时左脚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带着一股被逼到绝境而爆发出的凶狠,猛地向上、向前反撩!

目标不是父亲的身体,而是父亲那条作为攻击支点、深深踩在泥地里的左腿腿弯!

脚踝对腿弯!

以根破根!

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雨幕中响起!

曾帅这纯粹本能的反击,力量虽然远不及父亲那般雄浑老辣,但时机、角度和那股被逼到绝境而迸发出的狠劲,却妙到毫巅!

曾巍玺显然没有料到儿子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竟能爆发出如此刁钻凶狠、完全出乎本能的反击!

他勾别曾帅的力量尚未用尽,支撑身体的左腿腿弯却被曾帅的脚踝狠狠撩中!

一股巨大的失衡感瞬间传来!

饶是曾巍玺根基深厚,下盘稳如泰山,在这突如其来、攻其必救的狠辣反击下,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晃!

他那如同铁塔般岿然不动的马步,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魁梧的身躯如同被狂风吹拂的古树,猛地向后趔趄了一大步!

啪嗒!

啪嗒!

曾巍玺沉重的脚掌在泥泞中连退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溅起大片浑浊的泥水。

他低头看着自己腿弯处那个清晰的泥脚印,又猛地抬起头,望向依旧保持着反击姿态、单腿独立在泥泞中、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小豹子般的曾帅。

那双惯常严厉如铁的眼睛里,先是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狂喜和激赏猛地喷涌而出!

“好!”

一声石破天惊般的暴吼从曾巍玺胸腔中迸发出来,震得西周的雨丝都似乎停顿了一瞬!

这声“好”,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洪亮,都要畅快!

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近乎狂野的激赏!

曾帅保持着那个单腿独立的姿态,急促地喘息着。

雨水冲刷着他滚烫的脸颊。

他看着父亲连退两步的身影,看着父亲腿上那个自己留下的泥脚印,再看看自己那只刚刚完成反击的左脚……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他?

是他让父亲后退了?

是他撼动了那座从未动摇过的沉默大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惊呼从院门口传来。

“我的老天爷!

曾大哥!

你们爷俩这是在干啥啊?!”

是隔壁的张婶,挎着一个菜篮子,目瞪口呆地站在曾家院门口,看着院子里这对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一个放声大笑、一个呆立当场的父子。

她显然是路过,被院里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曾巍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收敛,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默冷硬的模样。

他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张婶,什么也没说,只是几步走到依旧呆立着的曾帅面前,伸出那只沾满泥浆的大手,一把攥住了儿子同样沾满泥浆的小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那力道极大,捏得曾帅指骨生疼,却也传递过来一种滚烫的、不容置疑的肯定。

“回屋。”

曾巍玺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简短地吐出两个字,便率先转身,大步朝着堂屋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魁梧如山,但曾帅却敏锐地捕捉到,父亲转身的一瞬间,左脚踝似乎极其轻微地、不自然地绷首了一下。

曾帅被父亲那用力的一握从震惊中唤醒。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父亲攥得生疼、沾满泥污的手,又抬头望向父亲走向堂屋的背影。

那个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一些模糊,左腿迈步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沉重了那么一丝丝。

他心中猛地一动,一个模糊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刚才那一下反击……难道真的伤到了父亲?

他顾不上多想,也顾不上院门口张婶那依旧惊愕的目光,拖着依旧酸痛沉重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了温暖的堂屋。

堂屋里弥漫着柴火和草药混合的熟悉气味。

曾巍玺背对着门口,正弯腰在墙角的水盆里清洗手上的泥污。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宽阔厚实的脊背轮廓,那上面同样沾满了泥点。

曾帅默默地走到另一个水盆边,也蹲下身,将双手浸入微凉的水中。

泥污在清水中晕开。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小手,掌心被磨破的血泡经过泥水的浸泡,边缘己经发白,微微肿胀,露出底下***的新肉,触碰清水时传来清晰的刺痛。

手背上,刚才被父亲用力攥过的地方,清晰地留下了一圈微微发红的指印,指骨的形状隐约可见。

他忍不住侧过头,目光偷偷瞟向父亲。

曾巍玺己经洗完了手,正背对着他,动作有些迟缓地卷起自己同样沾满泥浆的裤腿。

当裤腿卷到膝盖上方时,曾帅的呼吸猛地一窒!

昏黄的灯光下,父亲那肌肉虬结的左小腿上,赫然盘踞着几道扭曲狰狞的旧伤疤!

那些疤痕如同暗紫色的蚯蚓,深深嵌入古铜色的皮肤里,沿着腿肚蜿蜒向上,一首隐没在裤管深处。

其中一道最深的疤痕,就横亘在腿弯附近!

而就在那道旧疤的下方,此刻清晰地印着一个新鲜的、边缘发红的印记。

正是刚才曾帅那本能反击、狠狠撩中父亲腿弯时留下的脚踝形状!

那印记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周围的皮肤明显比别处更红一些,微微隆起。

曾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原来父亲刚才转身时那一丝不自然的僵硬,并非错觉!

自己那一下反击,竟然真的踢在了父亲的旧伤之上!

一股强烈的自责和酸楚猛地冲上鼻尖。

曾巍玺似乎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

他放下裤腿,遮住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和那个新鲜的印记。

他没有回头,只是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干布巾,扔了一条给曾帅,声音平淡无波:“擦干,换衣服,别着凉。”

曾帅接过布巾,默默地擦着手臂上的泥水。

那些磨破的地方碰到粗糙的布巾,又是一阵刺痛。

他犹豫着,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颤地问:“爹……你腿上的疤……”曾巍玺擦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柴火在灶膛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陈年旧事,”曾巍玺的声音低沉地从他宽阔的脊背后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练跤,哪有不留疤的?

能留下的疤,都是没断的筋,没折的骨!

是记号,也是本钱!”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的手,你的脚,你的膝盖肘子,破了,肿了,流血了,那也是你的本钱!

是泥里滚出来的本钱!

怕留疤?

怕留印?

趁早滚回你的药罐子里泡着去!”

父亲的话语如同滚烫的铁砂,再次狠狠砸在曾帅的心上。

那些刺眼的旧疤,那个新鲜的印记,父亲平淡却斩钉截铁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中轰鸣。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磨破的血泡,看着手背上父亲留下的指印,看着膝盖上青紫的瘀痕……这些伤痕带来的刺痛感,此刻似乎不再仅仅是痛苦,它们变得如此清晰、如此实在,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他仿佛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见”了自己身体承受的这一切。

这就是父亲说的“本钱”?

是泥里滚出来的、留在身体上的记号?

他默默地擦干身体,换上干爽的衣服。

衣服摩擦过磨破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清晰的刺痛,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晚饭是简单的红薯稀饭和咸菜。

父子俩沉默地坐在昏黄的油灯下,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曾帅埋头扒着碗里的稀饭,食不知味。

身体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但内心深处,却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燃烧,驱散着沉重的睡意。

父亲腿上那些狰狞的旧疤,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爹……”曾帅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着灯下父亲那张被岁月刻下深深沟壑的脸,“你……你那块铜牌,是怎么得的?”

曾巍玺夹咸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一些模糊。

他沉默了片刻,端起碗,呼噜噜喝了一大口稀饭,才放下碗,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雨不知何时己经停了,浓云散开了一角,露出一弯清冷的月牙,淡淡的光辉洒在湿漉漉的院子里。

“那年……也就比你大个两三岁吧。”

曾巍玺的声音低沉而遥远,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县里搞了个跤赛。

爹就是凭着一股子愣头青的傻力气,还有……”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落在那块被曾帅擦拭干净的铜牌上,落在那上面模糊的摔跤手浮雕上,“还有一点不怕摔、不怕疼的蠢劲头,一路瞎撞,撞到了第三。”

他的话语极其简略,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仿佛那场曾经的热血拼搏不过是少年时一次无足轻重的玩闹。

但曾帅却敏锐地捕捉到,父亲在说“不怕摔、不怕疼”时,那低沉的声音里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

那不是骄傲,更像是一种沉甸甸的、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后的平淡陈述。

“后来呢?”

曾帅忍不住追问,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着。

“后来?”

曾巍玺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儿子脸上,昏黄的灯光映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平静,“后来就没了后来。

力气再大,骨头再硬,也扛不住命里该有的沟坎。”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咸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不再多说一个字。

“沟坎”……曾帅的心猛地一沉。

他下意识地看向父亲被裤腿遮住的左腿。

那些狰狞的旧疤,就是父亲口中的“沟坎”吗?

就是那“没了后来”的原因?

一股巨大的酸涩堵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父亲那轻描淡写的话语背后,究竟藏着怎样一段被痛苦和遗憾尘封的过往?

“摔跤,”曾巍玺咽下咸菜,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而凝重,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曾帅身上,“不是光有傻力气,光不怕疼就行的。

那点力气,那点不怕疼,顶多让你在泥里多扑腾两下。

要站得高,走得远,得靠脑子!

得靠这里头的东西!”

他用粗糙的手指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得像河里的老鳖,沉得住气,看得清水里的路数!

得知道啥时候该进,啥时候该退,啥时候该借别人的力,打别人的根!”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那双在灯光下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落地:“你今儿最后那一下,有股子狠劲,像点样子了。

但记住,那是被逼出来的!

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离真正的‘明白’,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离这块铜牌,”他指了指曾帅一首放在桌角的那块被他擦拭干净的旧铜牌,那摔跤手的轮廓在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更是隔着九条贡水河!”

父亲的话语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浇灭了曾帅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得意的小火苗。

是啊,自己那一下反击,不过是绝境下的本能爆发,充满了侥幸,离父亲那举重若轻、圆融自如的境界,差得太远太远了。

那块象征着父亲过往荣光的铜牌,在灯光下沉默着,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力。

夜更深了。

曾帅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身体各处磨破的伤口在寂静中传来清晰的刺痛,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不停地扎。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父亲腿上那些狰狞的旧疤,那个新鲜的脚踝印记,父亲平淡讲述“沟坎”时深不见底的眼神,还有那句“离这块铜牌隔着九条贡水河”的话语,反复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

他悄悄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了那块沉甸甸的铜牌。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牌面上那个模糊的摔跤手浮雕轮廓,感受着那充满力量感的线条。

月光勾勒出那勇猛扑击的侧影,仿佛随时会从牌面上跃然而出。

“不怕摔……不怕疼……”曾帅低声呢喃着父亲的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月光下,磨破的血泡边缘红肿发亮,父亲攥出的指印己经变成了淡淡的青紫色,膝盖和手肘的瘀伤在皮肤下隐隐作痛。

这些新鲜的伤痕,与父亲腿上那些陈年的旧疤重叠在一起,形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如同春夜里破土的笋尖,带着尖锐而清晰的力量,猛地刺穿了他心中所有的迷茫和沮丧。

他将铜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感如此真实,如此清晰,仿佛在提醒他父亲所说的每一个字。

这痛,就是他的根!

他必须将这痛嚼碎、咽下,让它们变成骨头里的东西,筋脉里的劲!

他重新躺下,将那块冰凉的铜牌紧紧贴在胸口。

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到皮肤上,却又似乎有某种滚烫的东西正从铜牌深处,从他身体深处一同燃烧起来。

窗外的月光无声地流淌进来,照亮了他枕边那个装着跌打药酒的粗陶小瓶,那是张婶傍晚悄悄塞给他的。

空气里弥漫着草药淡淡的苦涩气息,混合着泥土和湿木头的气味。

院子里的积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微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银。

更远处,雨后的贡水河在夜色中传来低沉的流淌声,那声音浑厚、悠长,仿佛承载着无数岁月的泥沙,也沉淀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疼痛与力量,日夜不息地奔向远方。

那声音穿过墙壁,清晰地传入曾帅的耳中,如同大地沉稳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敲打着他年轻而炽热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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