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裂隙边缘,碎叶城。
这里的风常年裹挟着一种驳杂的戾气,卷起地上不知是尘土还是骨粉的微粒,扑打在每一个为生存而奔波的行人脸上。
灵气在此地紊乱不堪,时而浓郁得令人窒息,时而又稀薄得让低阶修士心慌意乱。
正因如此,名门正派对此地不屑一顾,唯有亡命之徒、落魄散修、以及诸多见不得光的营生在此扎根,让这座城在混乱与危险中畸形的繁荣。
城西,紧邻裂隙的混乱区域,一栋破败不堪的三层木楼孤零零地矗立着,与周围低矮、粗犷的石屋格格不入。
楼体曾经或许有过飞檐画栋的精致,但如今只剩朱漆剥落,朽木外露,几处栏杆断裂,如同被啃噬过的骸骨。
一块巨大的匾额歪斜地挂在门楣之上,蒙着厚厚的积灰,但“揽月”两个古字却依然能辨,只是笔触间透着一股昔年壮志未酬、如今却摇摇欲坠的凄凉。
这楼,就像它的新主人——沐雨一样,与周遭赤裸裸的弱肉强食格格不入,被一种更深沉的颓败与不合时宜所笼罩。
沐雨就蹲在这“揽月楼”的门槛内侧,身上是一件浆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磨损的青色布衣,与街上那些气血旺盛、目露精光、随身带着兵刃的修士相比,他单薄得像一张纸。
他年约十八九,面容清秀,但脸色是一种缺乏灵气温养的苍白,唇色也有些淡。
他微低着头,细长但指节并不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的积灰上划拉着,写写停停,看不出是什么字符。
一双本该明亮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碎叶城上空永不散尽的阴霾,没什么神采,只倒映着眼前这座破败楼宇内部的空旷与腐朽——散落的破桌烂椅,结满蛛网的梁柱,还有从楼板缝隙漏下的、切割开昏暗光线的细微尘柱。
偶尔有沉重的脚步声或肆无忌惮的谈笑经过门口,带起的风扑入楼内,卷起些许尘埃。
沐雨会下意识地停下划动的手指,肩膀微不可查地绷紧,将身子更往里缩一点,仿佛要借这破楼的门框藏住自己。
“嘿,瞧见了没?
就这破‘揽月楼’,前几天真让个小子盘下来了!
是个一丝灵气都没有的凡俗废物!”
一个粗嘎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毫不避讳。
“揽月?
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名儿也是他能撑得起的?
怕是没几天就得横死街头,这楼正好给爷几个腾地方!”
另一个声音充满嘲弄和贪婪。
脚步声渐远,恶意的议论也飘散在风里。
沐雨依旧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他不是麻木,只是听得太多了。
从检测出身具那亿万里无一的“凡骨”之体,彻底断绝引气入体的可能开始,这种轻蔑、嘲讽乃至恶意,就如同呼吸一样寻常。
从最初的愤怒不甘,到后来的绝望挣扎,再到如今的……近乎死寂。
穿越至此,本以为能仙途逍遥,快意长生,谁知开局便是绝路。
盘下这栋“揽月楼”,几乎耗尽了他过去数年里所有为人卜算、代写书信、甚至捡拾废墟换来的微薄灵石。
在所有人看来,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在这强者为尊、混乱不堪的碎叶城,一个凡人拥有一栋楼,就像肥羊闯入了饿狼的巢穴。
但他别无选择。
常规的修仙路对他彻底关闭。
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动自身必死之局的支点。
这栋位置特殊、破败便宜、曾有过风月影子的“揽月楼”,成了他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就在他望着楼内空旷的大堂,内心被沉重的迷茫和一丝微弱的不甘反复煎熬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毫无征兆地在他心湖最深处荡漾开来。
并非声音,也非图像,而是一段玄之又玄的信息流,如同沉睡的本能骤然苏醒:万花同心契:启动……感应方圆百里内适宜‘契约’目标……东南方向,三里外,‘流霞’命格显现,状态:危殆。
初始绑定,可获根基反馈。
沐雨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如灰霾的眸子里,骤然迸射出一缕微弱却执拗如野草般的亮光。
东南方,三里外……那是碎叶城最鱼龙混杂、也最危险的黑坊市方向。
“危殆……”他干涩的嘴唇翕动,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去,还是不去?
去,前路未知,危机西伏,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不去,便只能困守在这座名为“揽月”的危楼之中,等待着或早或晚降临的厄运,如同等待一场早己注定的死亡。
他深吸了一口楼内腐朽与尘埃混杂的空气,缓缓站起身,因蹲得太久,眼前微微发黑,身子晃了一下才站稳。
他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眼神中的挣扎与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被逼到绝境后仅剩的孤注一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歪斜的“揽月楼”匾额,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似自嘲,又似决绝。
总得……赌一把。
否则,怎对得起这“揽月”之名?
沐雨迈开脚步,走出了门槛,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便低着头,融入了街上熙攘而危险的人流。
他的身影在诸多修士中显得异常单薄脆弱,步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朝着东南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和他这“揽月楼”的故事,或许终将沦为笑谈,或许……将于此刻,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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