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令的风声顺着山林缝隙钻进来时,叶韵暝正在啃一块干涩的野薯。
远处猎人的交谈像淬了毒的石子,砸进他耳中——“叶家那小崽子通魔,仙盟悬赏千块灵石呢!”
“八岁就敢跟魔修勾结,真是天生的孽种……”他猛地攥紧拳头,野薯渣子硌得掌心生疼。
血冲上头顶,又被他硬生生咽下去。
不能停,他对自己说。
停下来,要么被仙盟的人抓去领赏,要么饿死在这林子里。
可他要找那个玄衣人报仇,就必须活下去。
逃亡的日子变得愈发艰难。
白日躲在石缝或灌木丛里,不敢生火,只能嚼些酸涩的野果、树皮;夜里缩在岩石后,听着山风卷着妖兽的嚎叫掠过树梢,睁着眼熬到天亮。
母亲临死前涣散的瞳孔,玄衣人浸在黑气里的冷眸,还有那些“孽种通魔”的唾骂,在他脑海里反复碾磨,几乎要将他单薄的意志磨碎。
“谁能来救救我?”
他一首在问,却不会有回答。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半年,一场瓢泼大雨将他逼进了一处狭窄的山缝。
雨水顺着岩壁灌进来,没过脚踝,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往更深处摸索。
走了约莫一炷香,眼前竟豁然开朗,是个被山体包裹的天然石室。
石室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青色晶石,表面爬满细密纹路,在昏暗里泛着极淡的莹光。
叶韵暝警惕地绕了三圈,见晶石毫无动静,才敢伸手碰了碰。
指尖刚触到石面,一阵温热气流便顺着指尖涌进体内,紧接着,晶石纹路骤然亮起,一道模糊的灰袍老者虚影在石前缓缓凝聚。
“吾乃云游子,偶经此谷,留《青岚诀》于留影石中。
修仙之道,贵在本心,缘者得之,自悟自证……”老者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叶韵暝惊得后退半步,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他在叶家杂记里见过“留影石”的记载,是上古修士存功法影像的法器,却从没想过自己能撞上这等机缘。
这纯粹是运气,若不是这场雨,若不是他慌不择路,这辈子恐怕都踏不进这石室。
虚影开始演示剑法,动作舒缓圆转,带着股生生不息的灵气。
老者同步讲解运气法门:“此诀适合筑基前打根基……引气入体时,需绕开‘鸠尾’‘巨阙’二穴,否则易致灵力逆行……”叶韵暝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他在叶家连基础吐纳都没人教,此刻听着讲解,那些晦涩术语竟像活了般在脑海里铺展开来。
虚影淡去后,石室重归寂静。
叶韵暝摸着留影石,心脏“砰砰”首跳。
他没多想这机缘背后是否有猫腻,只当是绝境里撞上的好运,是母亲在天之灵悄悄指了条路。
从那天起,他就在石室住了下来。
最初修炼时,灵气在经脉里走得磕磕绊绊,常常滞涩得他头晕目眩,甚至咳出鲜血。
他咬着牙一遍遍试,每当撑不住时,就摸出怀里那枚母亲留下的木簪——簪子是母亲用边角料亲手刻的,粗糙却温润。
摸到簪子,就像能听见母亲那句没说出口的“活下去”。
留影石里的老者说“修炼需静心”,可他心里塞满了恨,怎么也静不下来。
有次练剑太急,灵力猛地冲上头,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额头磕在留影石上,渗出血来。
迷迷糊糊中,仿佛听见老者叹息:“恨能催你前行,亦能困你脚步……”他趴在地上,盯着石缝里钻出的一株小草看了许久。
草叶被他踩过,却依旧往有光的地方钻。
那一刻,他忽然懂了些什么。
之后的日子,他不再想着“快点变强报仇”,只专注于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剑招。
练累了,就坐在石室门口看云卷云舒,听鸟雀在枝头争食。
那些细微的生机,像温水漫过石头,慢慢抚平了他心头的戾气。
时间一年年过去。
叶韵暝从那个瘦弱的孩童长成了半大少年,眉眼长开了,褪去稚气,多了几分沉静。
他的修为也像石缝里的草,缓慢却扎实地往上长,三年引气入体,五年炼气中期,八年后的深秋,终于摸到了炼气巅峰的瓶颈。
突破筑基那天,下着细雪。
他盘膝坐在留影石前,按照口诀运转灵气冲击瓶颈。
灵气在丹田聚成气旋,一次次撞向那层无形的壁垒,却屡屡被弹回。
额上冷汗浸透了衣襟,西肢百骸像被拆开重组,疼得他几乎要咬碎牙。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时,指尖触到了怀里的木簪。
猛地想起八年前那个雨夜,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想起逃亡路上啃过的树皮,冻僵过的手脚;想起留影石里老者那句“贵在本心”。
“破!”
他低喝一声,将所有心神凝成一点。
只听体内“咔”的轻响,像冰层碎裂。
一股远比从前浑厚的灵力瞬间涌遍西肢,带着他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在石室里盘旋半圈才缓缓落地。
落地时,他摊开手掌,一团莹白灵气在掌心流转,温润纯粹——那是筑基期修士才有的灵力。
叶韵暝看着掌心的光,怔了许久,才缓缓握紧。
八年,他终于筑基了。
可他清楚,这点修为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依旧像蝼蚁。
他走到留影石前,深深鞠了一躬,收拾好行囊:几件浆洗得发白的短打,一柄用了八年的铁剑,还有那枚被体温焐得温热的木簪。
离开石室时,雪停了,月光洒在林地上,像铺了层碎银。
叶韵暝抬头望了望月亮,辨明方向,朝着山外走去。
只是走了没几日,他便遇到了新的困境——《青岚诀》练到筑基中期便卡住了,无论怎么运转灵气,都像撞进了死胡同。
留影石里的讲解到这里便断了,仿佛老者故意留了一手。
他坐在一棵老树下,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第一次感到迷茫。
接下来该往哪走?
该怎么突破瓶颈?
而此时的密林另一侧,一个穿着亮黄色短打的少年正蹲在溪边洗脸,水面映出张带着梨涡的笑脸。
他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忽然对着空气轻笑一声:“卡壳了?
看来,得换个地方‘偶遇’了啊……”笑声清脆,像山涧的溪水,却在落进风里时,悄悄染上了一丝复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