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刘军庭蹲在门槛上,盯着那些水坑发呆。
他的校服己经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膝盖处还打着补丁。
但比起这些,更让他难受的是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
"军庭,进来吃饭了。
"母亲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疲惫却依然温柔。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屋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廉价煤球燃烧后的硫磺味。
一张木桌,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母亲从纺织厂带回来的半成品布料——那是她接的私活,为了多挣几块钱。
"今天有肉。
"母亲把一碗白菜炖肉推到他面前,肉片薄得几乎透明,但香气还是让刘军庭咽了咽口水。
"妈,你吃。
"他夹起最大的一片肉,放进母亲碗里。
"妈不饿,你正长身体呢。
"母亲又把肉夹回来,动作坚决。
刘军庭没再推辞,低头扒饭。
他知道母亲的固执,就像她知道他每次都会先让给她一样。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筷子碰碗的轻响。
父亲去世五年了,留下这对母子相依为命。
"今天学校怎么样?
"母亲打破沉默。
"还行。
"他含糊地回答,没提班上同学嘲笑他补丁书包的事,也没说体育课因为买不起运动鞋被罚站的事。
母亲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指抚过他的头发。
"下个月发工资,妈给你买双新鞋。
""不用!
"他声音突然提高,"我的鞋还能穿。
"说完又后悔自己的激动,赶紧补充:"真的,补补就行。
"母亲没再说什么,但刘军庭看到她低头时眼角闪过的泪光。
他握紧了筷子,指节发白。
十西岁的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贫穷的重量,它压弯了母亲的腰,也压在他心上。
吃完饭,他主动收拾碗筷。
水龙头流出的水冰凉刺骨,他搓洗着碗上的油渍,听到母亲在里屋咳嗽。
那咳嗽声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纺织厂的棉絮毁了母亲的肺,可她还是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
"我去林叔家写作业。
"擦干手,他抓起书包。
"早点回来。
"母亲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刘军庭关上门,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雨中,拳头攥得生疼。
隔壁传来电视声和笑声,那是林小雨家。
他和小雨从小学就是同学,但两家的境遇天差地别。
小雨的父亲是县里的小干部,家里总有吃不完的零食和新衣服。
他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作业可以晚点写,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
老城区的巷子像迷宫,潮湿的墙壁上贴满小广告。
刘军庭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窄巷,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哟,小军来啦!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昏暗的灯光下,几个赤膊的男人围着一张破桌子打牌,烟味和汗臭味混在一起。
"浩哥。
"刘军庭朝其中最高大的那个点头。
陈浩十九岁,己经在社会上混了五年,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人物"。
"想通了?
"陈浩甩出一张牌,斜眼看他。
刘军庭深吸一口气:"嗯,我跟你干。
"牌桌上一阵哄笑。
陈浩站起身,大手拍在他肩上:"好小子!
早该这样了。
读书有屁用,能让你妈住上好房子?
"这句话刺痛了刘军庭,但他没反驳。
上周他亲眼看到陈浩一晚上赚了他母亲半个月的工资,虽然不知道钱是怎么来的。
"明天放学后来找我。
"陈浩塞给他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先给你妈买点好吃的。
"刘军庭盯着那张钱,耻辱感和感激在胸口打架。
最终,生存的本能占了上风。
他默默把钱塞进口袋,转身离开。
雨下得更大了。
他站在巷口,看着手里的钱被雨水打湿。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也被打湿了,从里到外。
回家路上,他绕道去了药店,用那五十元买了止咳药。
剩下的钱,他买了半斤肉和一把青菜。
推开家门时,母亲己经睡了。
他轻手轻脚地把药和菜放在桌上,看到母亲枕边摊开的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后面全是红字。
回到自己房间,他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盒,里面是他攒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一百元。
他盯着那些硬币看了很久,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清晨,母亲发现桌上的药和菜时,刘军庭己经出门了。
他走得很早,没去学校,而是去了陈浩常去的台球厅。
台球厅刚开门,陈浩正在擦球杆。
"这么早?
"他挑眉。
刘军庭首视他的眼睛:"我想今天就开工。
"陈浩笑了,扔给他一根烟。
刘军庭没接,烟掉在地上。
"有骨气。
"陈浩也不恼,"行,跟我来。
"他们穿过几条街,来到一家游戏厅。
刘军庭知道这里,表面是游戏厅,其实是赌场。
陈浩带他走进后门,里面乌烟瘴气,挤满了赌徒。
"看好了。
"陈浩凑到他耳边,"你的工作是盯着条子和闹事的。
"刘军庭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这不是他想象的"工作",但他己经无路可退。
一整天,他像影子一样站在角落,看着人们赢钱时的狂喜和输钱后的绝望。
傍晚,陈浩塞给他两百元。
"表现不错。
"陈浩咧嘴一笑,露出金牙。
两百元。
母亲要缝多少件衣服才能赚到?
刘军庭捏着钱,感觉它们在燃烧。
回家的路上,他经过学校。
放学***响起,学生们涌出校门,笑声清脆。
林小雨走在人群中,白裙子像一朵干净的云。
她看到了他,挥手喊道:"刘军庭!
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他下意识地把钱塞进裤袋,转身就跑。
跑过两条街才停下,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
夕阳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黑暗的路。
那天晚上,他把两百元藏在铁盒里,只告诉母亲学校发了助学金。
母亲高兴地多做了一个菜,咳嗽似乎也好多了。
但躺在床上,刘军庭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空,像枚硬币,也像只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