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天香书院!手机版

您的位置 : 首页 > 砚底沉香,不见画中人

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8-17

我在破庙画雪景时,遇见个眼睛蒙着白绢的姑娘。 她说自己叫溶月,

能听见雪落在睫毛上的声音。我为她画了幅《踏雪寻梅图》,

却始终不敢点染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等春天吧,”她抚过未干的墨迹,“等杏花开时,

我的眼睛就能看见了。”战乱忽至,我被迫远行,将画留在她手中。 三年后重回故地,

满城杏花如雪。老尼交给我一方褪色锦帕:“施主来晚了,溶月姑娘哭瞎了最后一只眼,

去年冬天就走了。”帕里裹着她为我采药时摔断的肋骨,和一缕用红绳系紧的青丝。

我展开那幅画,背面是她摸黑写下的字:“愿君笔墨长新,妾目虽盲,心灯不灭。”当夜,

我抱着画走入初遇时的江心。 雪落无声,像极了她第一次蒙着眼站在我面前的模样。

---承平二十三年的冬,雪来得格外早,也格外细碎。那雪沫子,不似鹅毛,

倒像是老天爷不耐烦了,随手将一把把碾碎了的白玉屑子,撒向这寂寥的人间。风不大,

却透骨地凉,挟着雪粉,往人脖颈里、袖口里钻,带着一种无所事事的刁钻。

我缩在破庙漏风的角落里,对着眼前一方残破的窗棂发怔。窗外那几株瘦骨嶙峋的老梅树,

虬枝上积了薄薄一层雪,远看倒像是开了疏落的花。案上铺着一张半旧的宣纸,墨已研好,

搁在破陶碟里,凝滞不动,如同我此刻冻僵的心思。画笔在指尖转了几转,迟迟落不下去。

这萧瑟的景,这冻彻骨髓的寒意,竟比京城暖阁里那些精描细摹的富贵牡丹图更难对付,

空落落的,抓不住一点神髓。寒风在庙宇的残骸间呜咽,如同幽灵低徊的叹息。

我呵了口白气在几乎冻僵的手上,指尖的麻木感稍稍退却,却依旧沉重得不听使唤。

正欲放弃这徒劳的尝试,忽闻门外细微声响,极轻极轻,像一片羽毛坠地,

又像枯叶被风悄悄卷过石阶。若非这庙宇死寂如墓,绝难察觉。心下一动,我搁下笔,

起身走到那扇半倾颓的庙门边,小心探出半个身子。门外风雪依旧,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立在离庙门几步远的空地上。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袄裙,

身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最奇的是,她眼睛上,覆着一条干净的白绢带,

在脑后轻轻打了个结,绢带两端垂落在肩上,随风微微飘动。她似乎并未察觉我的窥探,

微微侧着头,像是在专注地听着什么。雪花无声地落在她乌黑的发顶、纤弱的肩上,

也落在她覆眼的绢带上,积了薄薄一层。“谁在那里?”我终是忍不住,

放轻了声音问了一句。她闻声,缓缓转过脸来。白绢覆眼,看不见她的神情,

只觉那小巧的下颌微微抬起,正对着我出声的方向。风雪吹动她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

拂过白绢的边缘。“过路人。”她的声音响起来,清清泠泠,如同初融的雪水敲击着薄冰,

在这死寂的雪天里显得格外干净,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空灵,“听见雪落的声音,便停一停。

”“雪落的声音?”我有些诧异,不由得重复了一句。这雪细碎无声,何来声响?

她唇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那弧度淡得几乎只是雪光映在肌肤上的错觉。“嗯,

”她轻轻应着,微微仰起脸,让更多的雪粒拂过她的面颊,“落在睫毛上时,

是极细极细的‘沙沙’声……像蚕在吃桑叶。”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落在绢带上,声音又不同了,闷闷的,像隔着一层布听人说话……你听不见么?

”我屏息凝神,试图捕捉她描述的那种微响,耳中却只有风掠过断壁残垣的呜咽。我哑然,

只得摇摇头,随即想起她看不见,便道:“姑娘耳力通神,在下……凡俗得很。

”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一枝素梅。

风雪卷过她单薄的衣袂,她却站得笔直,带着一种无端让人心折的沉静。“外面风雪大,

”我迟疑片刻,终是开口,“姑娘若不嫌弃这破庙寒陋,不妨进来暂避?

”她侧耳听了听风声,那风声确实比方才更紧了些。她轻轻颔首:“多谢。”说罢,

便朝着我出声的方向,缓步走来。她的脚步很稳,落在那薄薄的积雪上,

发出的声响竟比我方才还要轻些。走到门槛前,她微微顿了顿,并未伸手摸索,

只是略略抬高了脚,便准确地跨过了那道腐朽的门槛,径直走了进来。庙内空间不大,

除了我方才待的角落,便只有几尊残破的神像和散乱的干草。她停在我几步之外,

面朝着我放置画具的那张破木案方向,安静地站着。“姑娘……如何称呼?”我回到案前,

重新坐下,忍不住问道。“溶月。”她回答得很简单。声音依旧清冷,却似投入寒潭的石子,

在我心头漾开一圈涟漪。“谢溶月。”谢溶月。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名字,

恰似三月的春水在冰层下悄然流动,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温软。“好名字。”我由衷道,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覆着白绢的脸上。那绢带下,是怎样的一双眼?为何要用白绢覆住?

“你呢?”她微微侧头,白绢下的轮廓柔和。“在下姓沈,单名一个砚字。”我回道,

随手拿起案上冰冷的墨锭,在陶碟里缓缓研磨起来。墨块与粗粝的碟底摩擦,

发出单调而干涩的声响,在空旷的破庙里回荡。“沈砚……”她低低念了一遍,

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清晰了些,“砚台,磨墨的砚台?你……在写字?还是作画?

”“作画。”我答道,目光投向窗外那几株积了雪的老梅,“画……这雪中残梅。

”“雪中梅?”溶月的声音里透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向往,“一定……很美吧?

”她问得极认真,仿佛“美”这个字眼,对她而言,是某种只能想象而无法触及的存在。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我脱口而出:“姑娘若想看,在下可为姑娘画一幅。”话一出口,

我便有些后悔。她目不能视,画得再像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然而,

她却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好。”“只是……”我踌躇着,

目光再次落在她覆眼的白绢上,那未点睛的空白如同一个巨大的悬念,沉沉压在我心头,

“只是姑娘的眼睛……”“不妨事。”她竟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如同雪地上一闪而逝的阳光,短暂却明亮,“我虽看不见,但心能感觉得到。

”她顿了顿,朝着我的方向,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画你的,

不必顾虑我。或许……画好了,我能‘听’得出来。”听?画如何能听?我心中疑惑更深,

但她的平静和坦然奇异地抚平了我的犹豫。不再多言,我重新铺开一张干净的宣纸。

纸是上好的宣州楮皮纸,虽有些褶皱,此刻却承载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我提笔蘸墨,

凝神望向窗外。风雪似乎小了些,灰暗的天空透出一点微光,

映照着那几株老梅虬枝上的薄雪,竟真显出几分倔强的清艳来。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

我画得异常专注,仿佛要将这雪、这梅、这破庙的孤寂,

连同眼前这覆眼少女身上那份奇特的空灵与沉静,一同融入笔墨之中。不知过了多久,

一幅《踏雪寻梅图》在笔端渐次成形。老梅虬枝盘曲,枝头积雪点点,

透出下面深褐色的苍劲枝干。几朵疏落的梅花,或含苞,或半绽,用极淡的胭脂点染,

在素白中透出一点孤傲的生气。远处,是破庙残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整幅画墨色清冷,

意境萧疏,倒也有几分意思。然而,画中最重要的位置,

却是一片刺目的空白——那是预留的、雪地中独立的人影。我几次提笔,

想勾勒出那覆眼少女的清姿,笔尖悬在纸上,却终究无法落下。她的形貌早已刻在我心里,

可那覆眼的白绢……那白绢之下的一切,是我无法窥探,更无法描绘的禁忌。我颓然搁笔,

望着那片空白,心中滋味难言。“画完了?”溶月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

她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温润的玉雕,仿佛能感知到我笔端的迟疑与困顿。

“画……画完了景物。”我声音有些发涩,指着那片空白,“只是……只是人……”“人?

”她微微偏头,似乎有些不解。“是姑娘你。”我艰难地开口,

“你站在雪中……只是……眼睛……”那两个字重若千钧,压在舌尖。溶月静默了片刻。

破庙里只有寒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她慢慢抬起手,并非指向画作,

而是轻轻抚过自己眼前那条素净的白绢。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我的眼睛……”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是胎里带来的弱症,视物模糊,畏光如虎。

”她顿了顿,指尖停留在白绢边缘,“大夫说,是气血淤塞于目窍……像被浓雾锁住的深潭,

照不进一丝光亮。” 那“深潭”二字被她念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沉入水底的绝望。

我喉头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无形的浓雾,不仅锁住了她的目窍,

此刻也沉沉地压在了我的心上。先前画梅时的清冷孤傲,此刻只显得苍白可笑。

我该如何落笔?如何描绘一个注定沉沦于黑暗的身影?那预留的空白,

此刻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咧在雪白的宣纸上。“不过……”她忽然话锋一转,

那覆着白绢的脸庞转向我,唇角竟又浮现出那种极淡、却莫名令人心头一颤的弧度,

“大夫还说,并非全然无望。”我的心猛地一跳。“他说,”溶月的声音轻柔下来,

带着一丝渺茫却固执的希冀,“若以春杏初绽时最鲜嫩的花蕊为引,

配以几味难得的山间草药,日日煎熬熏洗……或许……或许能拨开一丝雾气,

透进些许微光来。”她微微仰起脸,

仿佛在感受并不存在的暖意:“等春天吧……等杏花开时,我的眼睛……或许就能看见了。

”那“看见”二字,她说得极轻,像怕惊碎了易碎的琉璃梦境,“到那时,

你再为我点上眼睛,可好?”“杏花……”我喃喃重复,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那片灰暗混沌的天地。寒风依旧凛冽,

裹挟着细碎的雪粉扑打着残破的窗棂。春天,杏花……在这严冬的酷寒里,

渺茫得如同天际的星子。可她的声音里,那一点微弱的期盼,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

猝不及防地缠住了我的心,勒得生疼,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承诺的沉重,“等杏花开时,

我定为你点睛!”我重新执起笔,这一次,不再犹豫。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寥寥数笔,

一个纤弱的身影便跃然纸上。她立在雪中,微微侧首,似在倾听风雪的私语。素衣单薄,

裙裾被寒风拂动的线条仿佛带着真实的凉意。墨色氤氲,勾勒出她小巧的下颌和挺秀的鼻梁。

然而,那双眼的位置,依旧是一片空白。唯有那覆眼的白绢,我用极淡极柔的墨线轻轻勾出,

在鬓边留下一个飘然的结。画成,搁笔。我望着那片空白的眼睛,

又望向眼前覆着白绢的溶月,心中沉甸甸的,又仿佛被那渺茫的“杏花”点亮了一角。

“画好了?”她轻声问。“画好了。”我将画小心地拿起,走到她面前,

却不知该如何让她“看”。溶月似有所感,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冬日特有的微凉,

准确地悬停在画纸上方寸许。她犹豫了一下,指尖才极其轻柔地落下,

像怕碰碎一个最易醒的梦。她的指腹先是触碰到画纸的边缘,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谨慎,

然后才缓缓向内移动。指尖抚过老梅盘曲的枝干,在积雪的凸起处微微停顿,

又滑过那几朵胭脂点染的梅花。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指尖的每一次细微触碰,

都能在心底勾勒出完整的图景。当她的指尖终于移到画中那个代表她自己的小小人影时,

她的动作停住了。指尖在那片空白的眼睛位置上方悬停良久,

才极其小心地、极轻极轻地拂过那片空白,仿佛在触摸一个无形的伤口。她的唇微微抿紧,

覆眼的白绢下,看不见她的神情,但那份沉默的专注,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

许久,她的指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片空白,滑向旁边那条代表白绢的淡墨线条。

“真好……”她终于开口,声音比雪落还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我……‘看’见了。梅花,很清……雪,很冷……”她的指尖在那覆眼的白绢墨痕上流连,

“还有……这个……是我。”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化在风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

那一刻,破庙外风雪依旧,庙内残破寒冷,我却觉得心口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击中,

滚烫而酸涩。这世上,竟有人能如此用心去“看”一幅画。往后的日子,这荒郊破败的庙宇,

竟成了我每日必至之处。风雪稍霁的日子,溶月也会来。她似乎就住在附近的山脚,

家里只有一位久病的母亲相依为命。她常挎着一个半旧的竹篮,里面装着新采的草药,

有些是给她母亲用的,有些……她说是晒干了,预备春天配那杏花药方。她来时,

我便继续画那幅《踏雪寻梅图》。不是重画,而是在那张画上,一点一滴地增添着细节。

我画她俯身拾起一根落梅的枯枝,指尖冻得微红;画她侧耳倾听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时,

唇角那抹清浅的笑意;画她发间沾着晶莹的雪粒,如同簪了细碎的星子……每一笔,

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致。而她,总是安静地站在我身侧偏右一点的位置,

覆眼的白绢对着画案的方向。有时我画得入神,偶一抬头,便见她微微侧着头,唇角含笑,

仿佛真的在用另一种方式,“看”着我笔下的世界一点点丰盈起来。“这里的墨,深了些?

”有一次,她忽然轻声问,指尖在离画纸半寸的虚空处,指向画中她裙裾的一角。

我惊讶地看去,那处的墨色确实因我反复皴染而显得略重。“溶月姑娘如何得知?

”我忍不住问。她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像初春湖面漾开的涟漪:“听出来的。”她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词句,“墨浓处,笔锋滞涩,落在纸上的声音……更沉,更实。墨淡处,

笔尖轻盈,声音也……更飘忽些。像……像不同轻重的脚步踩在雪地上。”我怔住,

望着她覆眼的白绢,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层薄薄绢布之后,

是怎样一个寂静却又无比丰富、敏锐的世界。她捕捉着常人忽略的声响,

在黑暗里构建出独属于她的、色彩斑斓的天地。这份感知力,近乎通灵。“还有呢?

”我放下笔,心绪难平,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你……还听出些什么?

”“还听……”她微微仰起脸,白绢下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仿佛在捕捉无形的气息,

“听你画到梅花时,呼吸会变得很轻很缓……画到我衣带被风吹动的地方,笔尖会快一点,

带着点……欢欣?像小雀儿在枝头跳……”她的声音轻柔地流淌着,

像月光下无声滑过山涧的清溪,“最安静的时候……是你画我的眼睛。”她顿住了,

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覆着白绢的脸上,只余一片沉静的空白,“那时,

只有心跳的声音……你的,和我的……沉得很。”她的话语,如同最细的针,

猝不及防地刺入我心底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庙宇残破,四壁透风,寒意砭骨,

可我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发起烫来。原来我所有细微的迟疑、专注、无言的期待,

甚至那深藏心底、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悸动,都未曾逃过她“听”的耳朵。

沉默在破庙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暖意和酸楚。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低哑而干涩:“那……等杏花开时……点睛的那一笔……你预备听出什么?”她微微侧过头,

白绢的结带在寒风中轻轻拂动。她的唇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那笑容很静,很轻,像雪夜里悄然绽放的第一朵梅花,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纯净与期待。

“听……”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低得如同叹息,却又无比清晰地落在我耳中,

“听……光落下来的声音。”时间在等待与描绘中无声流淌,如同庙檐下缓慢滴落的雪水。

宣纸上的《踏雪寻梅图》日益丰满,画中覆眼的少女身影愈发灵动,唯独那双眼的位置,

依旧固执地空着,像一片等待被阳光照亮的雪原。我沉溺于这奇异的相伴,

溶月覆眼白绢下的面容,她“听”画时的专注,成了我荒芜冬日里唯一的暖色。

心底那簇被她点燃的微弱火苗,在风雪中非但未熄,反而悄然滋长,

带着一种近乎***暖意。然而,这方被遗忘的天地,终究未能逃过乱世的烽烟。

承平二十四年春,杏花的花信风还未曾吹过这片饱受严寒摧残的土地,

一场比寒冬更凛冽的风暴,裹挟着金铁交鸣的死亡气息,猝然席卷而来。

消息是几个仓惶逃入破庙的流民带来的。他们衣衫褴褛,面无人色,

带来的是北边重镇陷落、铁骑南下的噩耗。据说敌兵凶残,所过之处,村舍焚为焦土,

生灵尽成齑粉。他们口中描述的惨状,让破庙里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冻结。“快走!

不能再待了!那群畜生……见人就杀啊!”一个满脸血污的老者捶着地面,嘶哑地哭喊。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破庙里每一个人。我猛地站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几乎要撞碎肋骨。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溶月常站的那个位置——空无一人。她今日未来!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溶月!”我失声喊出她的名字,

声音在死寂的破庙里显得异常突兀。“谢家那丫头?”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抬起头,

脸上满是泪痕和烟灰,“她……她晌午前还见她往山上去了,

说是……说是给她娘采最后几味草药……怕是……怕是来不及下来了……”山上!

我的心骤然沉入冰窟。那座山,正是北边溃兵可能涌来的方向!没有任何犹豫,

我抓起那卷早已完成的《踏雪寻梅图》,甚至来不及卷好,胡乱塞进怀中,

转身就冲出了破庙。寒风如刀,割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带她走!山路崎岖,积雪未融,

被无数逃难的脚步踩踏得泥泞不堪。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肺叶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着,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烧焦的断壁残垣,散落的杂物,

还有……来不及掩埋的冰冷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杂在冰冷的空气里,令人作呕。

每看到一个倒伏的身影,我的心就狠狠抽搐一下,几乎不敢上前辨认。“溶月——!

”我的呼喊声在死寂的山林间回荡,被呼啸的寒风撕扯得破碎不堪。回答我的,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喊杀声和更令人绝望的、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我几乎被恐惧和绝望吞噬时,前方山道拐角处,

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是溶月!她跑得踉踉跄跄,

素色的袄裙上沾满了泥点和暗色的污迹我不敢细想那是什么,发髻散乱,

那条覆眼的白绢也歪斜了,几乎要滑落下来。她怀中紧紧抱着那个旧竹篮,

里面塞满了凌乱的草药。她显然听到了我的呼喊,正急切地循着声音的方向奔来。“沈砚!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巨大的惊惶和无助,“是你吗?沈砚!”“是我!

”我狂喜地应着,用尽全身力气朝她奔去,“快过来!”就在我们距离不足十步之遥时,

变故陡生!“嗖——!”一支冰冷的羽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如同毒蛇般从侧后方的密林中激射而出!目标,赫然是正朝我奔来的溶月!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凝固。我眼睁睁看着那支闪着寒光的死亡之吻,划破冰冷的空气,

直刺她单薄的后心。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嘶吼出声,

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变成无声的绝望。“噗!”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钝响。

溶月像一只被狂风折断翅膀的蝴蝶,猛地向前扑倒。她怀中的竹篮脱手飞出,

里面那些辛苦采摘、寄托着全部希望的草药,

连同几朵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尚未绽放的干瘪杏花花苞,如同破碎的梦,

凄惨地散落在冰冷的泥泞里。“溶月——!!!”我终于冲破喉咙的阻滞,

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嘶吼,扑了过去。她俯卧在冰冷的泥地上,

身体因剧痛而蜷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那支箭,深深地没入她右侧肩胛骨下方的位置,

箭尾的翎羽犹在微微颤动。鲜血,正从伤口处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她背部的衣衫,

在素色的布料上洇开一朵刺目而狰狞的暗红花。“溶月!溶月!”我跪倒在她身边,

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她,却又怕触碰到那可怕的伤口,指尖抖得不成样子。

剧痛让她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

艰难地抬起沾满泥污的手,摸索着。她的指尖颤抖着,在冰冷的泥泞中急切地探寻、抓挠。

终于,她触碰到了几株散落的草药,还有……那几朵小小的、干瘪的杏花花苞。她猛地攥紧!

将那几朵小小的花苞死死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浮木。

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药……杏花……”她急促地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巨大的痛楚和更深的恐惧,

“娘……娘还在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混着泥污,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别说话!溶月,别说话!”我颤抖着手,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衫下摆,

想要去压她背上的伤口止血。那涌出的鲜血滚烫,灼烧着我的指尖,也灼烧着我的理智。

“走……快走……”她另一只手却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肉里。她覆眼的白绢在挣扎中歪得更厉害,

露出小半截苍白的、紧闭的眼睑,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透,无助地颤抖着。

“你走……别管我……求你……”她的话语断断续续,被剧烈的喘息切割得支离破碎,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画……画……带走……”远处,

令人心胆俱裂的喊杀声、马蹄践踏大地的轰鸣声,正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逼近!

地面都在微微震颤。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笼罩下来。“不!我们一起走!

”我试图将她抱起来,可她背上的箭伤让我无从下手。每一次轻微的触碰,

都引来她身体剧烈的痉挛和痛苦的***。血,还在不停地流。“走啊——!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凄厉绝望,那只抓住我的手猛地将我推开!力道之大,

让我猝不及防地跌坐在泥泞里。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僵持中,山道拐角处,

已能清晰看到溃逃的百姓身影和追杀的骑兵扬起的烟尘!“走!!”她伏在地上,

身体因剧痛而剧烈起伏,那只攥着杏花花苞的手死死按在胸前,另一只手无力地挥动着,

像在驱赶什么。“沈砚……活着!带着画……活下去!”最后几个字,已是气若游丝,

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击在耳膜上。

溃逃的人群哭喊着从我身边涌过。我看着她蜷缩在泥泞血泊中的身影,

看着她背上那支刺眼的箭,

死死攥着那几朵渺小希望的干瘪花苞……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像冰冷的铁钳扼住了我的咽喉,

几乎窒息。活下去!带着画!活下去!她的声音在我脑中疯狂回响。我猛地从泥地里爬起,

津ICP备2023000462号-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