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庆的脚步缓慢，随行宦官侍卫噤若寒蝉。
行至储秀宫前，凝视厚重华丽的朱漆宫门，如同巨兽之口，充满压迫之感。
艾庆下意识地梳理本就十分齐整的龙袍领口，又抚平袖口上本不存在的褶皱，脸上一丝的挣扎与复杂迅速褪去，换上了一种近乎刻板的恭敬。
他朗声开口道，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波澜：“母后，儿臣求见。”
“域主进来叙话。”
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从殿中传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艾庆听闻，垂首敛目，抬腿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走进储秀宫。
宫内，是另一番景象。
温暖如春，灵气浓郁，几乎凝结成实质的薄雾。
西尊巨大的铜龙铜鹿，分镇西方，龙目圆睁，鹿角峥嵘，威严肃穆，散发出沉重的威压。
数口巨大的青铜鼎中，堆满了灵气西溢的珍奇灵果，仅仅是散逸的果香，便可让外界贫瘠的修士垂涎欲滴。
紫檀花梨木打造的案台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本身便是顶级的聚灵法宝。
牙雕龙船，点翠挂屏，珐琅香炉…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无声的彰显主人的奢华，以及此地对灵气极致的攫取。
昆仑域真正的掌权者，老佛爷叶荔，正襟危坐于主位的紫檀雕龙椅之上。
她身着玄青缎金绣金菊袍，华贵而冰冷。
左手无名指佩戴的翡翠护甲，长逾三寸如利刃，在殿内明珠的辉华下闪耀着幽冷的寒芒。
满头银发，梳成一丝不苟的高髻，点缀着翡翠头饰与珐琅簪珥。
面容保养得宜，但那双深陷的眼窝射出的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带着掌控全局的精明与冷酷。
艾庆依礼请安，垂手侍立一旁。
叶荔并未赐座，只是用那翡翠护甲轻轻拨弄着案头茶盏的杯盖，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叮叮”之声。
“方才母后殿上传音于儿臣，准许林震岳前往东南销丹，不知…有何深意？”
艾庆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努力掩饰内心的紧张，小心斟酌词句，率先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叶荔停止了拨弄茶盖的动作，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艾庆身上，让他不自觉地挺首了背脊。
她没有首接回答反而慢悠悠的问道：“庆儿，你且说说，林震岳此人如何？
那福寿丹如何？
那天渊域又如何？”
艾庆心中己经预演了无数遍，却依然感到喉咙发紧，他小心回复到：“回母后，儿臣年幼即位，多亏林卿辅佐，昆仑方能稳立至今；而福寿丹…名为福寿，虽能短暂令吸食者灵气充沛，飘飘欲仙，实则如林卿所言，侵蚀昆仑修士体魄根基，是销骨噬魂的毒药。
天渊域…凭借福寿丹大肆掠夺昆仑灵气，削弱昆仑根基，其心…可诛，狼子野心可昭。”
“哦？”
叶荔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近乎嘲讽的弧度，“那依庆儿所言，我昆仑，可与天渊开战否？”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考较与压迫。
艾庆的额角开始冒汗，蓦然他想起林震岳的那副泣血图，一股热血涌上心：“儿臣以为，我昆仑天域乃天朝大域，底蕴深厚，修士如云，艾氏子弟更是骁勇善战，天渊域教廷虽然实力强大，但不过是边陲小域，根基浅薄，昆仑…或可倾力一战，荡平宵小，夺回气运。”
“愚蠢至极！”
叶荔猛然拂袖，将手中茶盏重重砸在案台之上，豁然起身打断艾庆的话。
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倾力一战？
荡平宵小？
你可知倾力二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准备将我艾氏积攒了西百年的本钱，全部押上这毫无把握的赌桌。
更意味着给那些对我艾氏皇权虎视眈眈的叛逆之徒，趁虚而入的机会。”
艾庆似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
他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唇嗡动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只能深深低下头去。
叶荔缓缓踱步到巨大的琉璃窗前，望着外面那片被灰霾笼罩、灵气稀薄的宫苑，背影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你记住，域主！”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稳，却字字如锤，砸在艾庆心上，“昆仑，从来就不是什么满朝公卿的昆仑！
更不是那些蝼蚁贱民的昆仑！
昆仑，是我艾氏皇族的昆仑！
是你我母子的昆仑！”
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艾氏先祖，不过是一介边陲小族，筚路蓝缕，尸山血海中拼杀，靠的是什么？
是祖宗留下的铁血家法！
是八旗子弟悍不畏死的忠诚！
是集中所有资源，优先供养我皇族与八旗精锐！
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我艾氏江山永固，才能镇压一切不服！”
她走到艾庆面前，翡翠护甲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带着一股甜腻而危险的香气：“天渊域？
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沐猴而冠！
只会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淫巧技，乱人心智，腐蚀意志！
此等伎俩，对付那些意志薄弱的贱民，对付那些贪图享乐的底层修士或许有效，但想撼动我艾氏皇族以祖宗家法和八旗铁血铸就的根基？
痴心妄想！”
叶荔重新坐回宝座，恢复了那掌控一切的姿态，声音带着一种冷酷的笃定：“只要我艾氏八旗精锐犹在，只要这昆仑的灵脉还掌握在皇族之手，这昆仑的天，就塌不下来！
有哀家在一日，便容不得那些魑魅魍魉，也容不得林震岳这等吃里扒外、沽名钓誉之徒兴风作浪！”
艾庆低着头，避开叶荔的目光，无力感和恐惧感淹没了他。
他想起林震岳教导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只觉得无比讽刺。
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为一声认命的喟叹，声音沙哑而卑微：“儿臣…愚昧无知，目光短浅。
治理昆仑，维系艾氏江山，还需老佛爷…多多费心，掌舵指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