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冷烛泪痕这十年,大概就像抽一支彻底冷掉的雪茄。明明最初是热的,暖的,
带着点呛人的烈意,后来便只剩下寡淡的苦,弥漫在肺叶里,
每一次呼吸都提醒着你曾经的温热是多么虚空。尤其是此刻——我和沈听蓝的结婚纪念日。
夜幕浓稠,窗外城市的灯火流光溢彩,却一丝也没能透进这间过分阔大、也过分清冷的客厅。
空气凝滞,连落地钟指针走动的哒哒声都清晰得刺耳。桌上摆着庆祝用的晚餐,早已冷了,
蜡烛燃烧了大半,蜡泪在银质烛台上堆积凝固,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我坐着,对面是她,
沈听蓝。她面前的丝绒桌布上,摊着一张小小的硬纸卡片,
烫金的Logo刺得人眼睛发涩——那是她手腕上那块崭新的铂金镶钻机械腕表的发票。
发票日期清晰,就在一周前。她纤细的手指指尖用力地按在那张纸片上,微微泛白,
好像按着我的心脏。“陆野,”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沙,
刮擦着紧绷的神经,“我再问一次,我放在梳妆台抽屉里的那块百达翡丽周年纪念表,
到底去哪了?”她的目光直直钉在我脸上,里面翻涌着陌生的审视、被背叛的愤怒,
还有……一丝极深的失望。这失望比她直白的指控更让我浑身发冷。
那块表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念想,价值本身或许只是数字,但对她的意义,远非金钱可以衡量。
几天前,它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听蓝,”我试图让声音平稳下来,尽管喉咙干涩,
“我说过了,我没有碰过那块表。我也很想知道它去了哪里。你再仔细想想,
或者……查查家里的监控?”“监控?”她冷笑一声,那笑意没有半分暖意,
像是刀锋划过玻璃,“在你签字确认收到表之后,负责‘清点管理’家里贵重物品的人,
是你!陆野,现在东西没了,你一句‘不知道’,就想撇得干干净净?”她猛地站起身,
身后的高背椅腿与昂贵的地板摩擦出刺耳的锐响。她几步绕过桌子,
高跟鞋踩出的回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格外响亮,最终停在我面前。离得很近,
她身上惯有的那阵淡淡的雪松木香气,此刻被一种尖锐的怒火烧灼着,
竟隐隐透出铁锈般的冷硬。她俯下身,那份迫人的压力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锥子:“陆野,是不是时间太久了,久到你忘了一件事?
” 她的声音陡地拔高,穿透死寂的空气,“你能有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
享受着沈家带来的一切便利,是因为我爱你!不是因为我沈听蓝瞎了眼!
”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捏碎了,痛楚尖锐而麻木地炸开。过去十年里那些小心翼翼的付出,
那些在她不知情时替她挡下的暗箭,
那些深夜伏案工作只为兑现对她一个承诺的时刻……都被这一句砸得粉碎,
落进脚下昂贵的波斯地毯,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所以你认定是我做的?
”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连自己都意外。那不是因为冷静,是深潭般的绝望开始涌动的征兆。
“为什么?”“为什么?”她似乎觉得这话无比可笑,直起身,抱着手臂,
用一种彻底疏离的姿态俯视着我,“你说为什么?家里所有财务都经你的手!除了你,
谁还有可能拿那块表变现而不留下任何痕迹?谁能在我的房子里,拿走我的东西?
”她每一个“我”字都咬得极重,像在确认界限,也像是在心底彻底把我隔离出她的领地。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眼神里的那点最后的挣扎湮灭了,
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亦深今晚特意发消息提醒我留意贵重物品的保管。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他说那块表现在价值翻了快一倍,让我务必小心。他还特意发了这张购买凭证给我,
告诉我如果找不到了,这也可以作为保险的补充证明。”王亦深。
这个名字像一盆冻透的冰水,兜头浇下。他又出现了。在我和沈听蓝每一次出现裂痕的时候,
他永远能“恰好”出现,适时地递上一把凿子,或者一把温柔的刀。一个钢琴老师,
对她家族财富的了解倒是巨细靡遗。
那份不合时宜的“专业提醒”和这张“恰好”存在的发票,真是完美得令人作呕的巧合。
“呵。”我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连自己都分不清是怒还是悲的音节,干涩地牵扯着嘴角。
“王亦深不会骗你……”我慢慢复述着她刚才的话,舌尖尝到铁锈般的腥甜,“他的礼物,
有凭证……”我的目光落回那张薄薄的、此刻却重于千钧的发票上。“对!
”她立刻截断我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被维护者的自豪,
也带着对我最后一丝信任的彻底放弃,“亦深他不会!他送我礼物,堂堂正正,
单据发票俱在!陆野,你凭什么和他比?你以为你是谁?”她的声音尖锐起来,
“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手段!这房子里,没什么能瞒过我的眼睛!我会查清楚,该是我的,
谁也别想拿走一分!包括你!”字字如刀,剜筋剔骨。
那双曾经无数次在落雪的车窗玻璃下偷偷望向我、带着羞涩笑意的眼睛,
那双在昏暗的电影院里为悲剧泪盈于睫时让我心疼的眼睛,
那双在领证那天被我戴进钻戒时璀璨胜过星辰的眼睛……此刻被淬毒的冰凌塞满,
折射出的光线只剩下彻骨的恨与不信任,精准地刺穿我仅存的所有念想。
轰——一直紧撑着不肯倒塌的堤坝,被这最后一句话毫不留情地炸成了齑粉。不是痛,
是死寂。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彻底地、无声无息地碎掉了。碎片刺入四肢百骸,
沉甸甸地坠着,将我钉在这把冰冷的椅子上。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沥青,
每一丝空隙都被难以名状的绝望填满。沈听蓝刻骨的指控,尖锐得像把淬冰的匕首,
反复搅弄着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伤口。可奇怪的是,尖锐的痛感正飞速褪去,
被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麻木取代。那碎掉的声音并非来自外界,
而是来自身体最深处某个枯井般的角落,只回荡在无边的死寂里。我缓缓抬起手,不是抚胸,
也非争辩,而是机械般地,伸向了丢在椅子边沙发角落的公文包。黑色皮质,冰冷光滑,
带着外面深秋夜雨的潮湿寒意。指尖探入夹层,熟悉地掠过几份文件冰冷的棱角,最终,
准确地抽出那份我早已准备好、却始终压在最底层的白色纸张。
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弱的窸窣声,在这片僵死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
我甚至没看沈听蓝的表情。不必再看。将那份薄薄的文件轻轻放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
我拿起公文包里那支沉甸甸的、带有我名字缩写的银色金属钢笔。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笔身,然后,打开了笔帽。幽蓝的墨水气味,带着化学的微涩,
在雪松木香弥漫的空气中,顽强地撕开了一道微不可闻的缝隙。这微不足道的异端分子,
却像是某种宣告终结的引信。2 冰刃割心钢笔尖悬停在甲方那一片空白上方,
只需要微微用力,笔尖里的幽蓝血液便会渗入纸页的纤维,留下再也无法磨灭的契约。
“是什么东西?”沈听蓝的声音终于不再是不屑一顾的质问,而是裹上了一层警惕的薄冰。
她没有看我,目光紧紧锁着茶几上那份白纸黑字的文件,
如同盯着一枚无法识别真伪的、危险的勋章。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视线灼烧纸张边缘的温度。
“你想要的证明。”我的声音嘶哑,平铺直叙,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磨损的齿轮间挤出来,没有温度,也失去了抑扬顿挫的曲调,
只剩下一刀切下的直线。“签了它。”这三个字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般的轻松感,
仿佛卸下了压垮脊椎的最后一根梁柱,“签了它,
你所有的担心、猜疑、不安……就都不存在了。你自由了。”笔尖落在纸面。
冰冷的玻璃茶几映出一线扭曲的光。我稳稳地写下第一个字——“陆”。墨水洇开,
迅速凝固,成为一个不可撼动的黑色锚点。手腕沉稳地移动,“野”。最后一笔用力压下,
在纸上拉出一道果断的深痕。签名完毕。我将钢笔轻轻放在签好的名字旁边,
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用指尖将那份沉甸甸的协议,朝着她的方向,
平平地推了过去。纸张滑过冰冷光滑的玻璃面,留下几不可见的细微水痕。
白色的文件静静躺在茶几中央,我留下的墨迹新鲜而刺眼,在灯下泛着冷光。
钢笔金属外壳的光泽带着一种无声的审判意味。沈听蓝没有动。她的目光定在那签名上,
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瞬,快得像错觉。随后,
那惯有的倨傲和冰冷的审判姿态再次如潮水般覆盖上来,甚至比刚才更加厚重。
她下巴扬起一个习惯性的、带着轻蔑弧度的角度,唇角抿得极紧,
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住一个摇摇欲坠的姿态。“呵,”她终于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嗤,
带着浓重的不信和掩饰不住的烦躁,“陆野,事到如今,你还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抱着手臂的手指微微绞紧了衣料,“签字?签什么字?
你以为弄这么一份不知所谓的文件出来,就能证明你的‘清白’?让我愧疚?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音量,像是在嘲讽我的幼稚和无能。“看清楚。
”我指向甲方我签字处正上方最醒目的一行黑色加粗字体。她的目光,
像被无形的手指强行扳着,极其不情愿地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终于落在那三个字上。
《离婚协议》。房间里的气压再次骤降,某种无形的冰冷开始沿着地板向上蔓延。
那三个字横亘在素净的纸页上,像是冰冷的铁砧,投下的阴影像沉重的枷锁。
空气似乎凝固了几秒。她的脸色在灯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那层用来武装的潮红,
显出一种难看的苍白。抱着手臂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突出,指节泛起青白。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红血丝,如同细密的蛛网,交织着错愕、震惊、愤怒,
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你……陆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像是被这三个字烫伤了喉咙,声音骤然拔高,尖利得几乎破了音,
“你以为签个名就万事大吉了?就能掩盖你做的事情了?!想用离婚来逃避?!不可能!
” 她胸脯剧烈起伏着,目光死死地剜着我签字的地方,“想都别想!
”失控的尖叫撕裂了维持着虚假平静的最后一层面纱。那声音尖锐、颤抖,
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般的气急败坏。她所有的从容和审判姿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暴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恐慌。我知道她在怕什么。怕失去她的财富监护人?不,
那不过是她方便指责我的标签。她真正恐惧的,
是她精心构筑的、居高临下的心理堡垒出现裂缝,是她掌控中的一切都开始脱离轨道。
我静静地等着她这毫无章法的怒火平息。等到她激烈的喘息稍稍平复,
等到那双被红血丝浸透的眼睛因为得不到任何反击而开始显出茫然。然后,我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深水般的平静,一字一句,
清晰地砸进这片混乱里:“你担心我贪图你沈家的财产,贪图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很好。
”我微微向前倾身,目光扫过这份协议,如同宣读与我无关的章程:“这上面写得很清楚。
按照我们结婚时的财产公正,婚前财产属于各自所有。这两年,
沈氏集团交由我代管期间产生的所有收益增值,
包括我个人名下由沈家启动资金参与的所有投资获利,属于婚后共同财产的部分,
全部折算清楚,列在附表里。”我的指尖划过厚厚的一叠附录的轮廓。“我名下的那点东西,
你看不上,我会带走。
——这套你名下的房子、车库里所有的车、你现在拥有的所有股权、流动资产……全部归你。
你的东西,”我的声音在这三个字上微微顿了一下,“我一件都不会碰。
”“包括——”我抬起头,
目光精准地落在她纤细手腕上那块崭新得几乎炫目的铂金镶钻腕表。
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虹彩。我扯了一下嘴角,那不算笑容,
更像是一个确认动作引发的肌肉牵拉。
钱的首饰收藏、王老师精心挑选提醒过你要保管好的‘贵重物品’……都留在属于你的地方。
清点吧,找公证吧,报警也可以。随你。”我慢慢站起身。坐着时被压制着的疲惫和无力,
在站直身体的瞬间如同汹涌的海啸,几乎要将人卷倒在地。但我撑住了。
膝盖没有发出任何示弱的声响。脊背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硬直,
如同***岩石的一杆沉默的长矛。“律师的电话和联系方式在最后一页。确认无误,签字。
签完字,拍照发给他,后面的事情他会处理。他不会打扰你,我也不会。
”我的外套就搭在玄关的衣架上。深灰色的羊绒,此刻摸上去有些潮,
带着外面未干的夜露气息。我伸手取过,没有看沈听蓝的方向,只是动作略有些滞涩地穿上。
布料摩挲过皮肤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沙沙作响。转动门把手。“陆野!
”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一次,里面所有的尖锐和嚣张似乎都被什么吸走了,
只剩下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微颤和……空洞的嘶哑?她甚至没能连贯地说完一句话。
我没有回头。3 寒夜决裂沉重的实木门缓缓在我身后合拢。门轴发出一声绵长、沉重,
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的喟叹,最终严丝合缝地闭合,
将客厅里那片狼藉的灯光、餐桌上冷掉的晚餐、凝固的蜡泪,
连同那个曾经刻骨铭心如今却面目全非的沈听蓝,一并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咔哒。
”锁舌轻轻啮合的声音,细微得几乎难以捕捉,却又响得足以震碎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回音。
门板冰冷的纹理透过掌心传来。楼道里空旷的感应灯应声而灭,重新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这黑暗像沉重的、冰凉的绸缎,毫无阻碍地漫过头顶,带着一种灭顶的窒息感。
我站在绝对的黑暗里,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冰冷的触感仿佛要顺着脊椎一路冻僵全身的血液。然而预想中的撕心裂肺没有到来。胸腔里,
像是被彻底掏空后的废墟,只剩下无垠的死寂。
那些曾经被沈听蓝的话语剜开的血淋淋的伤口,此刻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锐痛。只有麻木。
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麻木,如同荒原上的冻土,覆盖了一切生机。疲惫是真实的,沉重如铅,
死死地坠着四肢百骸。但诡异的是,在这令人窒息的麻木和疲惫之下,
竟然丝丝缕缕地渗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罪恶的……轻松?
像是背负着万丈高山跋涉了十年,精疲力竭几近崩溃时,终于有人告诉我:看,
那不是你的山,你可以放下了。尽管放下之后,脚下只剩一片荒芜。
我在那一片彻底隔绝的黑暗里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僵直发木,
楼道里又传来远处另一户人家开关门的声音。走廊感应灯再次亮起,
昏黄的光线切割着门缝下的黑暗。我深吸了一口气。冰冷干燥的空气刺入肺腑,
激得微微咳嗽了一声,声带摩擦的钝痛感带来几分真实的知觉。然后,转身,迈步。一步,
两步……鞋跟敲打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发出空旷、单调的回响。身体有些摇晃,
每一步都像踩在流沙里,却又异常坚定。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这具沉重的躯壳,
终于开始挪动,拖着身后那片比黑暗更深沉的废墟,朝着与那个紧闭的门扉相反的方向,
一步步走去。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像是被抽离了轴心的陀螺,虽然还在惯性旋转,
却已然失去意义。王亦深那支昂贵的手表发票,如同滴入死水的一滴浓墨,
扩散得比想象的更加汹涌。它成了沈听蓝心中最坚硬的支点。她在微信上找到我——或者说,
是找到那份被我推给她的离婚协议。“看到了吗?亦深买表时的原始票据都还在!清清楚楚!
没有你的任何指纹。这你怎么说?”冰冷的文字后面,附着一张那张发票的照片扫描件。
日期、金额、货号,刺眼的清晰。我没回复。手指划过屏幕,关掉了对话框,没有拉黑,
只是设置了消息免打扰。任何解释在她看来都是狡辩的延续。那块表的去向,
在我离开那间公寓的第二天早上就有了着落。我用备用门卡悄悄回了那里一趟,
趁着天色将明未明,保姆大概还在休息室。我需要拿走几份存在书房保险柜里的私人文件,
包括律师那边备份的协议正本和房产相关过户委托书。推开门,
巨大的落地窗将黎明前那种冰冷的灰蓝色光投射进来,勾勒出客厅里昂贵的家具沉默的轮廓。
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沙发边的角落,那里原本放着她常用的一款羊皮手袋。它不见了。
视线继续移动,落在进门玄关处的置物柜。那里似乎也被整理过。
一个突兀的点闯入眼帘——柜子顶层那扇平时很少打开的玻璃门敞着一条小缝。
那是沈听蓝放置一些杂乱纪念品、票据和旅行纪念册的地方,
连平日负责打扫的阿姨都说那里是最难整理的区域。电光火石间,一个模糊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下意识走近,伸手拉开了那扇玻璃门。里面的东西不算太多,但摆放颇为凌乱,
几个装购物小票的硬纸盒就堆在顶层。其中一个盒子歪着,盖子没有完全盖紧。
我盯着那盒子看了一会儿,一种近乎荒诞的想法攫住了我。我伸出手,
轻轻抽出那个歪斜的盒子。没什么特别重的期待,更像是对某种猜测的确认。打开盒盖。
里面是各色票据,有机打的、有手写的,杂七杂八地压在一起。我拿起上面几层翻阅。然后,
它就出现了。压在几张旧电影票下面。同样硬质的纸质发票,
但并非王亦深那种烫金Logo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白色印刷品。
右下角的“寄件方留存凭证”字样很小,日期栏清晰地打印着:两周前。
寄件人信息那里清晰地显示着一个公司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具体的地址门牌号。
那不是任何大型快递公司的站点地址。那地址……我猛地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纸片。
是沈家旗下一家专营高端钟表维修和古董钟表翻新的旗舰店!
距离王亦深那座位于城市繁华区的“知名艺术家工作室”,只有不到五百米的距离!两周前,
这家店寄出了一份需要收件人签收的包裹。是谁签收的?店员?王亦深本人?
签收单上没有任何备注,
只有这一个寄件存根静静地躺在沈听蓝很少翻看的置物柜顶层盒子里。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但那只手只是轻轻一捏就松开了,没有留下持续的痛感,
只有一阵荒谬的冰凉沿着脊椎蔓延开。这算什么?
王亦深去店里取走了那块“丢失”的百达翡丽?还是他让店员寄回了什么东西给他?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半圈就滑开了。不重要了。知道了又如何?拿着这张纸去找沈听蓝,
再一次忍受她维护王亦深时的坚定眼神和“你又在耍什么花样”的嘲讽?不,够了。
我将那张快递寄件人底联放回原位,盖好盒子,推回柜子里。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没有惊动这个空旷寂静空间的任何人。离开时,我将那张备份的离婚协议正本,
轻轻地放回了玄关换鞋凳上最显眼的位置。黑色的文件夹在灰色的皮质长凳上格外扎眼。
然后关门。4 银柳遗梦走出公寓楼,城市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晚的清冷。
街角刚开门的早餐店飘来油条的香气,混合着汽车尾气,是尘世鲜活的气息。我裹紧外套,
脚步没有停留地汇入稀疏的行人之中。关于那张发票,我没有提起半个字。包括后来,
律师在约好的咖啡座里,隔着袅袅热气对我汇报进展:“沈小姐的律师助理上午来电,
态度缓和了很多,但提及那份协议……他们提出需要重新核对婚内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