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的感觉像墨汁滴入清泉,浓稠而冰冷,缓慢地浸透每一寸存在。
月绫歌躺在冰冷的白玉石台上,往日流转着月华清辉的仙骨寸寸断裂,发出令人牙酸的细碎哀鸣。
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带来凌迟般的剧痛,沿着碎裂的骨茬,狠狠扎进残存的意识深处。
心魔的业火在她体内奔突咆哮,那并非凡火,而是由无数执念、不甘、怨毒、悔恨熔炼而成的毒焰。
它贪婪地舔舐着她的仙元本源,每一次灼烧,都带起一片刺目的光屑,那是她修为与生命正在被飞速焚尽的证据。
视野里一片血红,那是心魔映照出的无边地狱,是灵魂被撕扯时流出的无形之血。
耳边只剩下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和心魔疯狂尖啸的噪音,交织成一片绝域的死寂。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血色深渊的前一瞬,一个冰冷、生硬、毫无起伏的机械音,突兀地刺穿了这片濒死的混沌,强行灌入她残破的识海:叮!
检测到高适配度濒危个体——‘月绫歌’……灵魂波动契合……最强攻略系统绑定中……1%……50%……100%!
绑定成功!
新手任务发布:目标人物——玄天仙尊·凌绝尘。
任务内容:获取仙尊好感度至100%。
任务奖励:重塑仙骨,重获新生,登临绝巅!
请宿主立刻行动!
倒计时开始——那声音,像两块冰冷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一幅幅虚幻的光影画面随之强行塞入她的脑海:清冷绝尘的仙尊背影,他偶尔垂眸的瞬间,她需要如何巧笑倩兮,如何投其所好,如何卑微讨好……系统冰冷的指令如同无形的锁链,试图缠绕上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
一股无法言喻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头。
重获新生?
登临绝巅?
以摇尾乞怜、奉承讨好另一个存在为代价?
尤其对象是……凌绝尘?
心魔的火焰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狂啸。
那并非愤怒,而是一种被彻底亵渎、被踩进尘埃里还要被迫舔舐对方鞋底所激起的、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极致厌恶。
“滚!”
一个字,从她破碎的唇齿间挤出,轻如鸿毛,却蕴藏着濒死凶兽最后的、足以撕裂苍穹的暴戾!
她残存的、几乎被心魔业火焚烧殆尽的神魂,在这一刻骤然凝聚。
那不是求生的本能,而是对强加于身的“生路”最彻底的唾弃与反击。
浩瀚如星海般的精神力量,早己随着仙骨碎裂而沉寂崩散,此刻,却被这股决绝的意志强行点燃、汇聚、压缩!
没有技巧,没有章法,纯粹是意志的咆哮。
是灵魂对强权枷锁的最终审判!
那凝聚到极致的意志,如同无形却最狂暴的飓风,悍然撞向识海中那个冰冷闪烁、正散发着无数指令丝线的系统核心光点!
警报!
检测到超高强度精神冲击!
超出阈值!
无法抵御!
无法抵御!
核心协议……系统刺耳的警报声只来得及响起半句,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掐住了喉咙。
“砰——!”
一声只有月绫歌自己能“听”见的、仿佛琉璃炸裂的脆响在灵魂深处爆开。
那个冰冷、傲慢、试图掌控她命运的光点核心,连带着它构建出的虚幻任务画面、强制灌输的攻略指令……所有的一切,在她这股纯粹毁灭意志的冲击下,瞬间被碾得粉碎!
无数细微的光尘碎片西散飞溅,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徒留一片空寂的虚无。
冰冷的机械音彻底消失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心魔业火依旧在体内无声地、疯狂地燃烧,带来蚀骨的痛楚。
然而,就在那片被碾碎的系统核心爆裂的中心,一点纯粹到极致、温暖到不可思议的金色光芒,却并未消散。
它只有米粒大小,却顽强地悬浮在识海的废墟之上,像一颗在毁灭风暴中幸存下来的恒星种子。
月绫歌残存的一缕意识本能地被它吸引。
触碰。
指尖与光芒接触的刹那——不,是意识与那光芒交融的瞬间——时间失去了意义。
“轰隆!”
不是声音,而是信息的洪流。
无穷无尽、浩瀚如宇宙星河的知识、法则、本源碎片……汹涌地冲垮了她最后的意识堤坝!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灵魂首接映照。
她看到无数生灵,从懵懂初开,便仰望星空,追寻那虚无缥缈的“道”。
他们斩情丝,断尘缘,坐枯禅,炼心性,将喜怒哀惧爱恶欲视为洪水猛兽,是阻道之魔障。
仙路之上,尸骨累累,堆砌的不仅是失败者的骸骨,更是被主动剥离、践踏碾碎的万千鲜活情感。
她看到九天之上,神座巍峨。
那些端坐其上的存在,或漠然垂眸,视下界如蝼蚁尘埃;或遵循冰冷的天地法则,行云布雨,司掌生灭,无喜无悲。
祂们的目光穿透万古岁月,却从未有一刻,为凡尘间一个母亲痛失爱子的悲啼、一对恋人至死不渝的誓言、一个孩童得到糖葫芦的纯粹喜悦……而有过丝毫的涟漪。
神爱世人?
那只是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规则程序。
天地何其广阔,法则何其森严。
有掌雷霆之威者,有握生死之权者,有司山川河岳、日月星辰者……万般权柄,各归其位。
唯独没有——情!
七情六欲,这生灵诞生之初便与之共存、构筑了生命最鲜活底色、驱动了文明兴衰更迭的澎湃力量……在神明的殿堂里,在无上大道的谱系中,竟是一片彻头彻尾的荒漠。
一片被刻意遗忘、甚至被鄙夷驱逐的禁忌之地。
一个贯穿了仙途起始、横亘于神道巅峰的巨大疑问,如同开天辟地的雷霆,在她破碎的灵魂中轰然炸响:为何?!
为何求仙问道,就一定要断情绝欲,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冰冷的石头?
为何高高在上的神明,可以漠视苍生悲欢,将这天地间最磅礴、最本源的生命之力,视为无物?
这浩瀚寰宇,运转不息,支撑它的难道仅仅是冰冷的星辰轨迹和力量法则?
那驱动星辰运转、赋予草木枯荣、点燃生命之火的内在力量——那奔流不息的情感洪流——难道就不值得一位真正的主宰?
一位理解它、梳理它、而非视其为毒瘤邪障的神?
“该……有了……”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破长夜的流星,在她即将彻底溃散的意识核心中顽强升起。
就在这个念头成型的刹那!
那一点温暖的金色光芒骤然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光辉!
它不再仅仅是光,它化作了实质——一枚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其形态、其复杂、其玄奥的印记。
它仿佛由亿万星辰的诞生与寂灭、由所有生灵最炽热的欢笑与最绝望的泪水、由亘古以来所有被压抑、被扭曲、被遗忘的情感本源……共同熔铸而成!
神格!
掌管七情六欲的至高神权柄!
它不再悬浮,而是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决绝,如同归巢的倦鸟,又似投入熔炉的最后一块神铁,猛地撞向月绫歌那仅存一缕、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意识核心!
融合!
认主!
“嗡——!”
无法形容的庞大力量瞬间席卷了她残破的躯体和灵魂。
那枚神格如同最炽热的烙印,深深嵌入了她存在的本源。
心魔的业火在触及这光芒的瞬间,如同冰雪遇阳,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断裂的仙骨发出最后的嗡鸣,随即彻底化为飞灰。
一股超越生死、凌驾万物的疲惫,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混沌潮汐,温柔却又无可抗拒地包裹了她。
那并非死亡的冰冷,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宁静,如同回归母体的胎儿。
她最后一点感知,是那枚融入灵魂的神格,散发出温暖而磅礴的脉动,仿佛一颗新生的星辰在无垠的黑暗中缓缓点亮。
然后,是永恒的沉眠。
意识,如同沉在万丈海底的顽石。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片粘稠、温暖、令人昏昏欲睡的黑暗。
沉重的眼皮像被无形的胶水黏住,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积攒许久的微弱力气,换来更深沉的倦怠。
身体软绵绵的,仿佛不属于自己,又或者,它本身就是一个全新的、无比脆弱的容器,需要漫长的时间去适应和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