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暴雨裹着狼烟,将栖霞观檐角的青铜兽首浇成血色。
独孤惊鸿伏在藻井褪色的承尘梁上,七枚镇魂铃在惊雷中撞出断续的《破阵乐》,本该悬挂第八枚铜铃的位置悬着半截断链,像条噬尾的蛇,在风中叩击着二十年未愈的伤口。
青石阶的裂缝里渗出幽蓝磷火,倒映北斗的积水潭突然逆流成镜。
独孤惊鸿按住腰间断剑"燕山残雪",剑柄饕餮纹中封存的漠北苍狼残魂正在嘶吼——三日前洛阳黑市的卦师对着剑脊狼血卜出"贪狼吞月"的死卦,此刻剑身竟泛起与二十年前师父临终时相同的血锈。
玄铁剑匣压碎山门牌匾的轰鸣裹着十六枚墨玉铃,来者鸦青色剑袍下摆的火云纹,与独孤惊鸿七岁那年偷刻在师父青碑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最骇人的是对方眉骨那道疤——与他初习独孤九剑时,被师父剑锋误伤留下的剑痕分毫不差。
"栖霞观的守剑奴?
"剑匣主人屈指弹飞斗笠,暴雨在他身前三尺凝成冰幕,"亦或该称你为......师兄?
"老君像的左眼突然滚落铜制瞳仁,正砸中师父呕血刻下的第七道剑痕。
独孤惊鸿暴退时,腰间断刃突然刺向石龟——那尊驮着《洛书》碑的赑屃竟在雨中睁开翡翠眼眸,龟甲裂缝里涌出的不是岩浆,而是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的真实记忆:病榻上的师父握着他的手,将完整的墨玉镇魂铃按入他脊椎,铃身"弑"字突然爆出血光。
剑匣开启的气浪掀翻藻井,独孤惊鸿看见传说中斩断黄河的寂灭剑魂——九道寒光自石龟微张的口中喷出,将雨幕削成八十一块棱镜。
每块镜面都映着不同时空的画面:七岁的他握着血铃站在师父榻前;十二岁的他蜷缩在青铜棺内被骨剑穿穴;此刻的他在龟甲"坎"位褪去右臂人皮,露出青玉质地的剑骨,骨节上刻着微缩的《河图》卦象。
"这才是独孤九剑。
"剑匣主人踩着倒流的卦纹逼近,那些符号正蚕食栖霞观的地基,"师父用三十年把你养成活剑鞘,可惜血锈己经渗进七杀阵的阵眼了。
"独孤惊鸿喉间爆出龙吟般的剑啸。
石龟突然昂首咬住十二匹青铜战马的铁蹄,那些战马鬃毛间缠着的竟是独孤氏历代传人的生辰符。
最前列那匹额生白星的"踏月",马鞍右侧悬挂的铜铃刻着他亲手埋葬师父时陪葬的断剑铭文——正是此刻抵在他喉间的玄铁剑。
"天瀑倒悬日,方见匣中龙。
"剑匣主人振袖抛出十六枚镇魂铃,独孤惊鸿脊椎中的残玉突然刺破后背。
玉屑在空中拼合的,竟是师父毕生参悟不透的第九道剑诀:以弑师之血为引,剑魂化龙的诛心禁术。
暴走的剑气掀翻整座栖霞观,青石板下埋着的九百九十九把锈剑开始共鸣。
独孤惊鸿褪去皮肤的右臂插入石龟"离"位,龟甲缝隙里涌出的记忆如潮:病榻上的师父握着他的手刺穿自己心口,将独孤九剑的剑魂封入他体内。
"杀我才能继承真正的剑道,"师父胸前的剑痕与独孤惊鸿手中的断刃完美重合,"惊鸿,你才是剑匣本该封印的凶剑。
"当最后匹青铜战马踏碎《河图》阵眼时,独孤惊鸿终于看清剑匣内壁——八百道剑痕组成他后背的胎记,十六枚镇魂铃炸裂的瞬间,石龟背甲上的《洛书》开始倒写,栖霞观每根梁柱都浮现出血色剑谱。
那些文字竟是他七岁前被抹去的记忆:师父每晚握着他的手,在青碑上刻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剑匣主人化作青烟,声音从倒流的雨珠里传来:"师兄,该醒了。
"独孤惊鸿左眼坠入观前古槐的年轮,看见二十年后的自己站在剑冢之巅,脚下堆满穿着独孤氏剑袍的白骨——每具骸骨的手腕都烙着与他相同的饕餮剑纹,腰间皆悬着半枚墨玉铃。
子时三刻的更鼓在暴雨中凝固。
独孤惊鸿褪尽人皮的右臂握住喷涌剑气的石龟舌,青玉剑骨上显现的符咒与师父坟前破碎的墓碑裂痕完全吻合。
断刃"燕山残雪"终于完全熔解,裹挟着九百九十九道剑魂刺入地脉,整座洛阳城的地基开始坍缩为巨大剑匣。
雨幕中传来师父最后的笑声:"惊鸿,你看这剑匣......""可装得下三千年的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