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透过生锈的窗框，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风单膝跪地，小心地将最后一个玩具零件拧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修好啦！”
他举起手中略显陈旧的机器人模型，周围立刻响起孩子们雀跃的欢呼。
十岁的小军一把抢过机器人，得意地举过头顶：“是我的！”
五岁的婷婷顿时瘪了嘴，眼圈一红，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来。
其他孩子也跟着骚动起来，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活动室瞬间弥漫开火药味。
林风眼疾手快地按住又要开始争抢的小军，声音却依然温和：“等等，我有个好主意。”
两个孩子同时看向他。
“你们看，”林风不知从哪又摸出几个零散的乐高积木，灵巧地在机器人手中拼出两个小小的武器，“现在它是超级战士了，但是需要驾驶员。”
他抬头看向围过来的孩子们，眼睛弯成月牙：“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石头剪刀布，赢的人可以当一分钟驾驶员，时间到了就换下一个，看谁能用这个超级战士打败我这个宇宙大怪兽！”
他边说边张牙舞爪地做出夸张的怪兽动作，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争抢瞬间变为游戏，婷婷破涕为笑，小军也跃跃欲试。
不到三分钟，一场纠纷消弭于无形。
“风哥哥最厉害了！”
婷婷奶声奶气地说，终于轮到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机器人。
林风揉了揉她的头发，目光扫过活动室。
这里的一切他都再熟悉不过——掉漆的墙壁，吱呀作响的老旧风扇，空气中淡淡消毒水味道混着孩子们身上的汗味。
十八年，他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少年，阳光福利院是他唯一的家。
“小风，过来搭把手！”
厨房传来刘妈妈的声音。
林风应声而去，轻车熟路地帮刘妈妈将刚烤好的饼干分盘，这些饼干是为了今晚的特殊活动准备的、知名企业家苏振邦举办的慈善晚宴就在福利院的礼堂举行。
对他们而言，这意味着难得的赞助和关注；对林风而言，则意味着要多照顾二十个异常兴奋的孩子，以及晚宴结束后帮忙打扫到深夜。
“还是你最有办法，”刘妈妈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叹了口气，“要是以后你走了，我真不知道谁能治得住这群小皮猴。”
林风笑笑：“我能走到哪去？
等毕业找了工作，我还常回来看您。”
这话半真半假。
他刚满十八，高中毕业，成绩平平，前途渺茫。
离开福利院是迟早的事，但未来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晚宴准时开始。
礼堂被临时装饰得光彩夺目，与白日判若两地。
水晶灯下，西装革履的男士和裙摆翩翩的女士端着香槟谈笑风生。
悠扬的小提琴声飘荡，银质餐具反射着温暖的光芒。
林风和其他几个年长的孩子穿着统一的白色衬衫，负责引导和简单服务。
他穿梭在人群中，递酒水，收空杯，举止得体，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
偶然间，他听到片段交谈。
“……苏先生这次捐了不少啊……做做样子罢了，税务优惠加上公关效应，稳赚不赔……听说他女儿们也来了？
五个全是顶尖的漂亮……啧，真不知道哪个幸运小子以后能接他的班……”林风垂下眼，默默走开。
这些离他太遥远了。
他的当务之急是看好角落里那桌孩子，防止他们偷吃太多甜点，以及晚宴结束后，能不能偷偷留两块刘妈妈烤的、没人动过的饼干当宵夜。
晚宴进行到一半，孩子们果然坐不住了。
小军和婷婷又为了最后一块小蛋糕开始推搡，声音逐渐大起来，引得附近几位宾客侧目。
林风立刻上前，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嘿，嘿，规矩忘了？
公共场所……可是他抢我的！”
婷婷指控。
“明明是我先拿到的！”
小军不服。
林风眨眨眼，忽然说：“我听说啊，这块蛋糕被施了魔法，只有最懂分享的孩子吃了才会变聪明。”
两个孩子一愣。
“这样，”他伸出双手，“石头剪刀布，一局定胜负。
赢的人吃蛋糕，但是——”他拖长声音，“要分一半给输的人，这样魔法才有效。
怎么样？”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犹豫着点了点头。
猜拳结果，小军赢了。
他小心翼翼地掰下明显一大半蛋糕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把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递给婷婷。
林风憋着笑，看着婷婷鼓起的脸颊，又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喏，魔法师说，表现好的孩子还有额外奖励。”
风波再次平息。
林风松了口气，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睛。
礼堂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一位老人。
银灰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挺括的深色西装看不出牌子，却显得异常合身贵气。
他手中端着一杯酒，却并未饮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方向，不知看了多久。
那目光锐利得像鹰，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感，却又奇异地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
林风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站首身体。
他认得这个人——晚宴的主人，苏振邦。
演讲时他在最前面，光芒万丈，此刻却隐在暗处，像个冷静的旁观者。
苏振邦朝他微微颔首，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林风立刻低下头，假装整理餐巾，心脏莫名怦怦跳。
是被嫌弃多管闲事？
还是责怪他对孩子不够严厉？
他暗自懊恼，决定接下来更加低调。
晚宴终于接近尾声。
宾客陆续离场，留下的是一片杯盘狼藉和喧闹过后的空虚。
孩子们被赶去睡觉，工作人员开始忙碌。
林风负责收拾礼堂角落的桌椅。
他动作麻利，将椅子叠起，桌面擦净。
收到最后一张桌子时，他发现桌布底下似乎掉了什么东西——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沉甸甸的。
他捡起来，左右张望，宾客早己散尽。
这可能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交给刘妈妈。
刚转身，差点撞上一个人。
正是苏振邦。
他不知道何时去而复返，悄无声息地站在林风身后。
老人身后跟着一位表情严肃、像是秘书或保镖的男人。
“苏、苏先生。”
林风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文件袋递过去，“这个……好像是您掉的？”
苏振邦没接，只是瞥了文件袋一眼，目光又落回林风脸上，带着那种审视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力道。
“你叫林风？”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
“在福利院长大？”
“是。”
“十八岁？”
“刚满。”
一问一答，林风手心有些冒汗。
他不明白这位大人物为何单独留下找他问这些。
苏振邦沉默了片刻，视线扫过刚刚被林风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角落，又似乎透过墙壁，看向孩子们己经熄灯的房间。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一丝极淡的疲惫或许还有……遗憾？
“刚才你处理孩子们争抢的方式，很聪明。”
苏振邦忽然说，“不是一味说教，也不是简单粗暴地各打五十大板。”
林风怔住，没想到他指的是这个。
“……只是习惯了。
孩子们其实道理都懂，就是有时候转不过弯，需要个台阶，加点趣味。”
“习惯了。”
苏振邦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像是在品味什么。
他向前踱了一步，离林风更近。
灯光下，林风能看清他眼角深刻的皱纹和那双锐利眼睛里的血丝。
“我有个提议。”
苏振邦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在林风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你愿不愿意，离开这里，跟我生活？”
“什么？”
林风彻底懵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秘书，对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对这石破天惊的问话早己习以为常。
“为……为什么？”
林风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挤出这几个字。
天上掉馅饼也不会这么离谱。
苏振邦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杯脚。
“我有很多钱，”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但也有五个女儿。
家里……很吵，也很安静。”
这句矛盾的话让林风更加困惑。
老人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最终目光定格在林风脸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我觉得，这个家或许需要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一个能搭建台阶、增添趣味的人。
你觉得呢？”
林风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感觉自己像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中，外焦里嫩，无法思考。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这位老人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和他那句足以颠覆自己整个人生的话语，在空旷的礼堂里反复回响。
离开？
跟他走？
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属于超级富豪的世界？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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