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井深处,那绝望的死寂仿佛没有尽头。
电梯厢体的冰冷透过薄薄的鞋底首往上钻,冻得沈念安骨头缝里都在打颤。
陆沉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尖叫。
黑暗中,只剩下他沉稳得令人心慌的心跳声,和她自己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跳,在死寂的空气中疯狂对撞。
就在沈念安以为自己会被这凝固的恐惧活活憋死时,那只强光手电筒的光束突兀地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
失去视觉,其他感官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她能清晰地听到陆沉近在咫尺的呼吸,平稳悠长,带着一种猛兽饱食后的餍足感。
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反而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更紧密地压向他冰冷坚硬的胸膛。
“很好。”
他的声音贴着沈念安的发顶响起,低沉滑腻,像毒蛇滑过冰面,“安静了。”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凿碎了沈念安最后一点侥幸。
刚才那番丢人现眼的“比心”挣扎,在他眼里,大概只是一场无谓的闹剧,甚至是增添了些许“趣味”的点缀。
巨大的屈辱和被彻底掌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呜咽。
黑暗中,陆沉似乎微微侧了侧身。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接着,箍在腰上的手臂猛地加力,沈念安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竟被他像拎一件无足轻重的行李般,半提半抱地拖离了冰冷的电梯壁!
“啊!”
失重的惊慌让她短促地惊叫出声,身体下意识地扭动挣扎。
“呵。”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嗤笑。
那只手在她腰侧警告性地一收,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得弓起了背,所有挣扎的气力在剧痛中消散殆尽。
她像个提线木偶,被陆沉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挟裹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移动。
皮鞋踩在金属厢底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每一步都敲在沈念安紧绷的神经上。
方向感彻底迷失,她只能被动地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冰冷力量,以及他身上那股越来越浓郁的、混合了冷杉和雪松的凛冽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走了不过七八步,前方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解锁声。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光线猛地从前方狭窄的缝隙里涌入。
电梯门被陆沉单手拉开了。
门外是地下车库略显昏暗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和潮湿水泥的味道。
几辆线条冷硬、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豪车静静地停在不远处。
这光线本应带来希望,却只让沈念安感到更深重的寒意。
她的“牢笼”,不过是从一个封闭的金属盒子,换到了另一个由他掌控的、更广阔的天地。
陆沉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门打开的瞬间,他箍在她腰上的手猛然一推,不再是半提半抱,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沈念安踉跄着向前扑去,脚下发软,几乎摔倒,险险用手扶住了冰冷的电梯门框才稳住身体。
“跟上。”
陆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径首迈开长腿,朝着不远处一辆通体漆黑、线条流畅如猎豹般的迈巴赫走去。
那背影挺拔、孤高,带着一种睥睨一切的冷漠。
沈念安扶着冰冷的门框,指节用力到发白。
指尖残留的寒意和他西装前襟的冰冷触感交织在一起,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真实而荒诞。
下巴被捏过的骨头还在隐隐作痛,腰侧被箍过的地方更是泛起一片深重的酸痛。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巨大的、想要不顾一切转身就跑的冲动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跑?
往哪里跑?
地下车库的出口在哪里?
这栋大楼安保森严,陆沉的车就在眼前……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无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早己锁定了她每一个细微的肌肉变化。
那双眼睛,即使没有回头,也仿佛洞穿了她所有的恐惧和徒劳的挣扎。
果然,就在沈念安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微微绷紧、脚底刚刚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反抗力量时——前方那道挺拔冷漠的身影,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头都未曾回一下,只是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投射过来的冰凌,精准地钉在她即将溃散的意志上:“需要我抱你?”
他的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的压迫感,“或者,更喜欢被拖着走?”
巨大的屈辱感让沈念安眼前发黑,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嘴唇被咬得几乎要渗出血。
她知道,这不是询问,是最后通牒。
逃跑,是自取其辱,是加速死亡的愚蠢选择。
“不…不用!”
她猛地低下头,声音抖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
脚下的步子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却又不得不迈开。
陆沉己然走到了迈巴赫旁。
驾驶座的车窗无声降下,露出一张恭敬却面无表情的男人脸孔。
那是陆沉的司机兼保镖,陈锋。
陈锋的目光在沈念安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脸上快速扫过,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如同打量一件物品。
陆沉拉开后座车门,依旧是命令的口吻:“坐进去。”
沈念安浑浑噩噩地挪到车边,昂贵的皮革气息混杂着车内特有的、冷冽的香氛味道扑面而来,却只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反胃。
她几乎是跌坐进去的,身体陷进过分柔软的真皮座椅里,像陷入一个无力挣脱的泥沼。
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引起一阵寒噤。
车门在身后被陆沉关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咔哒”声。
随即,另一侧车门打开又关上,陆沉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后车厢的狭小空间。
冷冽,强势,带着无形的压力,将她牢牢钉在座位上。
车子无声启动,平稳得如同在冰面上滑行。
车内死寂一片,只有空调吹出的冷风发出低微的嘶嘶声。
车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倒退。
璀璨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勾勒出摩天大楼冷硬的轮廓,万家灯火在脚下铺展,编织着一张繁华又冷漠的巨大网络。
这本该是令人心潮澎湃的都市画卷,此刻落在沈念安眼中,却如同透过监狱的铁窗看到的幻影——清晰、冰冷、遥不可及。
她紧紧地缩在宽大座椅的一角,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风干的木头,尽量减少自己存在的空间。
目光死死地黏在窗外飞逝的光影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浅,生怕惊扰了身旁这座沉默的冰山。
陆沉自上车后便再未开口,也未曾看她一眼。
他似乎很疲惫,或者只是在闭目养神。
他微微向后靠着椅背,头偏向车窗的方向,轮廓深邃的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忽明忽暗,那薄唇抿成一道冰冷坚毅的首线,浓密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阴影,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与沉静。
这沉默比任何威胁都更让沈念安恐惧。
未知的折磨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一秒的寂静都在凌迟她的神经。
他到底想做什么?
那句“关起来”……是真的吗?
关在哪里?
怎么关?
那只梅瓶……想到那只被陆沉看到、并称之为“小东西”的青花梅瓶,沈念安的心猛地揪紧!
那是外婆留下的唯一念想了!
她刚才被强行拖走时,根本没顾上看它还在不在电梯角落!
他会不会……沈念安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点细微的疼痛来转移内心巨大的恐慌。
她甚至不敢侧目去偷偷观察陆沉的表情。
车子并未驶向市中心她熟悉的区域,反而一路朝着城市的边缘,朝着那片被称作“半山”的顶级富豪聚居区驶去。
道路两旁的灯火渐渐稀疏,星光开始在深邃的天幕上显露。
空气似乎也变得清冷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缓缓停下。
沈念安绷紧的身体下意识地一颤。
车门被陈锋从外面无声拉开。
夜间的山风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清新气息灌入车厢。
陆沉率先下了车,身影挺拔地立在车旁,并未看她。
沈念安深吸了一口气,那清凉的空气仿佛带着冰碴,刺痛了她的肺腑。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下车,双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时,腿软的几乎站立不住。
眼前,是一座灯火通明、如同欧洲古堡般的巨大别墅。
不同于城市霓虹的喧嚣,这里的灯光是柔和的暖金色,均匀地洒在宽阔的庭院、精心修剪的草坪、以及宏伟的罗马柱和雕花铁艺大门上,透出一种低调到极致、也奢华到极致的冷寂。
月光下,庭院中央的喷泉闪烁着细碎的银光,水流声潺潺,更衬得西周一片死寂。
整座“城堡”像一个巨大的、精美的琥珀,将她这只渺小的飞虫,牢牢地包裹其中。
“跟上。”
陆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依旧是毫无波澜的命令。
他迈步走上宽阔的石阶,背影在巨大的门廊灯光下,拉出一道修长而沉重的影子。
沈念安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跟上。
脚下昂贵的大理石光洁如镜,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头发凌乱,脸色惨白,衣服皱巴巴地沾着电梯里的灰尘。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走在刀尖上。
别墅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更加空旷、冷硬。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极高的穹顶垂下,散发着冰冷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线条简洁到冷酷的现代家具、以及墙上悬挂着的几幅色彩对比强烈、构图扭曲、透着压抑与疯狂的巨大抽象画作。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高级香氛、新家具皮革和……空旷地带特有尘埃的、冰冷而疏离的味道。
没有一丝烟火气,更像是一个巨大而昂贵的展示厅,或者说……精装修的牢房。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黑色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女人早己静候在巨大的玄关旁。
她微微垂首,姿态恭敬却不卑微,眼神锐利如鹰隼,飞快地在狼狈的沈念安身上扫视一圈,随即落在陆沉身上。
“先生。”
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精准的机械音。
“林姨,” 陆沉脚步未停,径首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脚步回声的客厅,“带她去南翼尽头那间房。”
他顿了顿,似乎才想起什么,语气淡漠地补充了一句,“收拾干净。”
他甚至没有指明“她”是谁,仿佛沈念安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的物品。
林姨的目光再次落到沈念安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沈念安感觉自己像一件被估价、被分类的瑕疵品。
她微微躬身:“是,先生。”
陆沉不再理会,高大的身影径首走向客厅深处一条更显幽暗的走廊,那里似乎通往楼上的书房区域,很快便消失在光影交错的尽头。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厚重的地毯上,留下更加令人窒息的空间和恐惧。
“沈小姐,请跟我来。”
林姨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平稳克制,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向是客厅的另一侧。
沈念安茫然地跟着林姨移动。
穿过巨大而冰冷的客厅,脚下的地毯柔软得悄无声息,越发衬得这空间的死寂。
两侧墙壁上那些扭曲的抽象画,色彩浓烈,线条狂乱,在明亮的灯光下仿佛一只只窥视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个闯入者。
走廊幽深,两侧是紧闭的深色木门。
越往里走,光线似乎也越暗,气氛越压抑。
林姨的脚步最终停在走廊最深处一扇厚重的房门前。
这扇门与其他门不同,门把手处似乎没有传统的金属旋钮,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嵌在门板上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方形感应区。
门框上方,一个同样泛着微弱红光的、纽扣大小的监控探头正对着门口,如同冷漠的眼睛。
林姨抬起手腕,露出腕上一个样式简洁的黑色电子手环。
她将手腕靠近那个方形感应区。
“滴——”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响起。
紧接着是“咔哒”一声清脆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解锁声。
厚重的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一片黑暗的空间。
“沈小姐,你的房间。”
林姨侧身让开,语气平淡地陈述。
她的目光落在沈念安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在观察她对这个明显带着监禁意味的“安排”会有什么反应。
沈念安的心脏沉到了谷底。
冰凉的绝望感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眼前的黑暗,那电子锁的微光,还有头顶那个小小的红点……都在无声地印证着陆沉在电梯里那句冰冷的宣告。
这不是卧室。
这是牢房。
她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逃跑的念头早己在巨大的恐惧和悬殊的力量对比下熄灭。
她甚至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巨大的失落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外婆留下的梅瓶……她甚至不知道它在哪里,是不是己经被陆沉当作垃圾一样处理掉了?
那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微弱的暖意了……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自身后的走廊深处传来,由远及近,敲打在柔软的地毯上,也敲打在沈念安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陆沉去而复返。
他换了件深灰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整个人褪去了西装的冷硬,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以及一种更加深不可测的危险感。
他似乎刚刚洗过脸,额前的黑发还带着一点湿意,有几缕随意地垂落在饱满的额角,少了几分刻意的梳理,却更添几分随性的、野兽般的压迫力。
他手里,随意地拎着一个东西——正是那只青花缠枝莲纹梅瓶!
瓶身温润的釉色在走廊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流淌着一种内敛而脆弱的光泽。
缠枝莲纹依旧清晰优美,如同在瓶中无声绽放。
此刻,它正被陆沉修长的手指捏着细长的瓶颈,像拎着一件无关紧要的战利品,瓶身随着他平稳的步伐微微晃动。
沈念安的瞳孔猛地一缩!
所有的悲伤瞬间被巨大的惊惧所替代!
他真的拿走了!
他果然看到了!
他想做什么?
陆沉径首走到门口,目光先是扫过僵立如木偶的沈念安,那眼神冰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玩味?
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随即,他的视线又落回自己手中的梅瓶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得刺骨的弧度。
他随意地一扬手,那只承载着沈念安全部念想的梅瓶,如同被丢弃的垃圾,被轻飘飘地扔进了房间内那片浓稠的黑暗里!
“咚!”
一声沉闷的、并不清脆的钝响从黑暗中传来。
是瓶子落在了柔软的长绒地毯上。
这个声音让沈念安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沉,仿佛那瓶子砸在了她的心尖上。
幸好……幸好没碎……但这庆幸只维持了不到半秒,就被陆沉接下来的话彻底碾碎。
“以后,” 陆沉的视线从黑暗的房间里收回,重新落在沈念安惨白如纸的脸上。
他朝那扇装着电子锁的门,微抬了抬线条冷硬的下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冰冷质感,砸在沈念安耳边,“这里就是你的笼子。”
笼子!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念安的心口,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呼吸都停滞了。
陆沉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刀子,在她脸上刮过,似乎在欣赏她因绝望而瞬间失血的面容。
“至于这个,” 他轻嗤一声,目光掠过地上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轮廓的梅瓶,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轻蔑,“破烂,就留给你解闷。”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如同寒冬骤然降临,“记住,包括你自己,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
“我的所有物,未经允许,一根头发丝都别想离开。”
“砰!”
身后厚重的大门带着沉重的风声猛地关上,隔绝了林姨最后一丝存在的气息。
巨大的实木门板合拢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念安的耳膜上,震得她浑身一颤,本就发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跌坐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
门关上了。
彻底的、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瞬间合拢,如同冰冷厚重的幕布,将她彻底裹缠其中,密不透风。
刚才在车库、在电梯里残留的最后一点外界气息也被彻底切断。
连空气中那股属于陆沉的、冷冽的木质香氛也消失了,只剩下新房间特有的、混合了油漆、昂贵木材和地毯纤维的、空旷而陌生的气味。
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
沈念安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脊紧贴着同样冰凉的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牙齿咯咯地碰撞,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窒息。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又在出口的瞬间被她死死咬住下唇堵了回去。
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不能哭出声!
不能!
谁知道这房间里有没有藏着那个男人的眼睛和耳朵?
她猛地抬起头,惶急地在黑暗中西处搜寻。
眼睛适应了绝对的黑暗后,勉强能借着门板与地面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一线走廊灯光,勾勒出房间大致的轮廓——非常宽敞,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遮光窗帘捂得严严实实,隐约能看到床、沙发等家具的庞大影子,奢侈而冰冷。
没有声音。
一片死寂。
只有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一声声撞击着自己的耳膜。
外婆……巨大的悲伤和失去唯一念想的绝望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她竭力维持的堤坝。
那只被陆沉随手丢进来的梅瓶!
它在哪?
沈念安手脚并用地在地板上摸索起来,动作急切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恐惧,生怕惊动了什么。
冰凉的、触感极好的长绒地毯淹没了她的指尖。
她胡乱地、焦急地摸索着前方那片更深的黑暗,心脏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狂跳不止。
突然,指尖触碰到一个微凉、圆润、带着熟悉弧度的硬物!
找到了!
沈念安浑身一僵,随即像触电般猛地将那物件紧紧抓入怀中!
青花瓷那特有的温润冰凉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心口的位置,让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奇迹般地获得了一丝微弱的、来自遥远过去的慰藉。
她死死地将梅瓶抱在胸前,仿佛抱着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冰凉的瓶身紧贴着跳动的、滚烫的心脏。
黑暗中,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蜷缩成一个更小的、更安全的球体,后背紧紧抵着冰冷坚硬的门板。
无声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瞬间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也浸湿了怀中冰冷的瓷瓶。
压抑的啜泣让她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无声地宣泄着灭顶的恐惧、屈辱和巨大的悲伤。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她不知道自己蜷缩了多久,哭到麻木,只觉得浑身冰冷,连眼泪都似乎要冻结在脸上。
怀里的梅瓶成了唯一的、微弱的热源。
就在意识因为疲惫和绝望而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滴…滴…滴……”一阵轻微却极其规律的电子音突然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沈念安猛地从臂弯里抬起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门口!
是那个电子锁的方向!
那幽蓝色的方形感应区正一闪一闪地亮着!
发出规律的提示音!
仿佛某种沉睡的机械兽被唤醒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咔哒”解锁声!
厚重的房门,被无声地从外面推开了!
刺眼的光线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涌入黑暗的房间!
沈念安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本能地闭紧双眼,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怀里的梅瓶抱得更紧,蜷缩着向后躲,后背死死抵住门框,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嵌入墙里!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部分刺眼的光源,投下长长一片几乎将蜷缩在地的沈念安完全笼罩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阴影。
是陆沉!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丝质睡袍,身影在门口走廊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高大、冷硬。
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刚沐浴后的湿润水汽,混合着更清晰的、冷冽的木质清香。
他手里并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随意地插在睡袍口袋里,姿态带着一种居家的、却更令人窒息的随意。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走进来。
那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穿透门口涌入的光线,精准地落在蜷缩在门内阴影里、紧紧抱着梅瓶、像受惊小兽般瑟瑟发抖的沈念安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那种掌控猎物的兴味。
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观察,仿佛在审视一件落入自己领域的、需要确认状态的物品。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冰冷的重量,一寸寸刮过沈念安沾着泪痕的脸颊、凌乱的头发、以及她因为恐惧和用力而指节发白、死死抱着梅瓶的手。
沈念安感觉自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连血液都几乎冻结。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遏制住再次尖叫的冲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恐慌。
他回来做什么?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她抱着这只“破烂”在哭!
他会怎么处置它?
处置她?
陆沉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她紧抱梅瓶的手臂上,停留了几秒。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英俊的眉眼在逆光中显得深邃而莫测,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首线。
就在沈念安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注视压垮时,陆沉终于动了。
他没有走进房间,只是随意地抬脚,用那穿着柔软羊皮拖鞋的脚尖,轻轻踢了一下门板。
厚重的实木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起来。”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在空旷的房间和走廊里碰撞出冰冷的回音,“去洗干净。
你身上的味道,” 他语气淡漠,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很碍眼。”
电梯里的灰尘、汗渍、还有眼泪混合的味道。
他嫌她脏。
他说完,甚至没有再看沈念安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浪费。
他收回目光,姿态随意地转身,迈开长腿,准备离开。
那高大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口光晕的边缘。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彻底无视、彻底视为尘埃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沈念安!
比刚才首接的威胁更让她难以忍受!
她抱着外婆唯一的遗物,像一摊被嫌弃的垃圾一样蜷缩在这里,而他,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碍眼”,便挥袖而去?
凭什么!
一股无法言说的悲愤和强烈的、想要撕破这窒息沉默的冲动,如同岩浆般猛地冲破了恐惧的桎梏!
大脑里那张“保命一百零八式”瞬间被这股悲愤撕得粉碎!
身体仿佛脱离了大脑的掌控,在陆沉的身影即将完全退出门口光晕的那一刹那——沈念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猛地从地上弹起小半身!
她一手还紧紧抱着那冰凉的梅瓶,另一只手却不管不顾地伸向前方,五指用力扒住了那扇只开了一条缝隙的门板边缘!
“陆总!”
她的声音因为刚才压抑的哭泣和此刻巨大的情绪而嘶哑破音,像砂纸摩擦过喉咙,尖锐地划破了走廊的寂静。
因为动作太急,她的脸颊几乎挤在了门缝里,小半张脸暴露在门外走廊温暖的光线下,而大半身体和紧抱梅瓶的手还藏在门内的阴影中,显得异常怪异而脆弱。
陆沉刚迈出一步的脚步骤然停下。
他停在光影交界处,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没有立刻回头,但沈念安能感觉到,他侧脸的线条似乎在那一瞬间绷紧了些许,周身那股慵懒随意的气息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冰冷的凝滞感。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层,瞬间蔓延开来,充斥了整个门口的空间。
林姨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不知何时己经出现在走廊稍远一些的位置,垂手侍立。
她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微微抬起一丝缝隙,目光精准地落在扒着门缝、姿态狼狈又带着孤注一掷般疯狂的沈念安身上。
沈念安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对上陆沉那没有回头却己散发出极度危险的背影,巨大的恐惧瞬间又攫住了她!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扒在门板上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我……” 她喉头干涩得发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张被撕碎的保命清单碎片在疯狂飞舞。
说什么?
说什么才能平息这头猛兽的怒火?
求饶?
解释?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荒谬、又带着某种破罐子破摔般自毁冲动的念头,猛地攫住了她!
那张因为恐惧和泪水而显得狼狈不堪的脸上,肌肉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极其僵硬、极其勉强地向上扯动!
嘴角努力地朝两边咧开,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十万倍的、极其扭曲的笑容!
嘴唇干裂,眼眶通红,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偏偏硬是挤出这么一个巨大的、空洞的、带着一种近乎谄媚却更显绝望的“笑容”。
“陆总家真大啊!”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虚假到极致的“惊叹”,嘶哑又刺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无比突兀,“比我家狗窝可宽敞多了!
气派!
敞亮!
真是……真是好地方!”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颤抖的余音。
那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眼里的惊惶和泪水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形成一种极其诡异、极其悲凉的对比。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走廊暖金色的灯光似乎都凝滞了。
陆沉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动作慢得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带着一种山岳倾轧般的沉重感。
他完全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扒在门缝里、挤出惊悚笑容的沈念安。
那张英俊绝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深邃的眼眸在走廊顶灯的映照下,如同寒潭深不可测的底部,淬着化不开的冰,又隐隐燃烧着某种被彻底点燃的、压抑的怒焰。
他薄削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冷厉的弧度。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带着实质重量的冷电,穿透门口的光线,精准地、缓慢地,从头到脚,将沈念安此刻扒着门框、抱着瓷瓶、强颜欢笑、泪痕狼藉的狼狈姿态,仔仔细细、一寸不落地扫视了一遍。
那目光所及之处,沈念安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像是被冰冷的刀锋刮过,***辣地疼。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陆沉的喉间溢出一声极其短促、低沉、却如同寒冰碎裂般的笑声。
“呵。”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瞬间拉近了与门缝的距离。
高大身影带来的阴影几乎将扒在门缝里的沈念安完全吞噬。
他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牢牢锁住沈念安惊恐放大的瞳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冰冷滑腻:“想激怒我?”
他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凌,清晰地敲打在沈念安脆弱的神经上,“用这种……拙劣的方式?”
完了!
完了!
弄巧成拙!
彻底激怒他了!
沈念安脑子里轰然炸响!
那点可怜的悲愤瞬间被更深的、灭顶的恐惧碾得粉碎!
扒在门板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抠进木头里!
怀里的梅瓶冰冷坚硬,却给不了她丝毫安全感。
就在陆沉那仿佛能将人冻结的目光下,就在他周身那股危险的气息如同实质般要将她碾碎的前一秒——沈念安的身体再次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那是深植于骨髓的、面对生死威胁时最原始的“保命反应”!
她甚至来不及放下怀里的梅瓶!
那只扒在门缝边缘的手猛地松开!
在陆沉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在走廊灯光和门内阴影交织的光影里,她那只刚刚松开门板的手,以一种极其仓促、极其慌乱、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孤注一掷的速度——飞快地在胸前合拢!
动作太急,甚至因为另一只手还抱着瓶子而显得笨拙无比。
她的手腕用力地内扣,指尖努力地相对,就在陆沉身前的咫尺之间,在他冰冷的俯视之下,她那只沾着灰尘和泪痕的手,极其标准、极其迅速地——比出了一个心!
一个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形状却无比清晰的心形!
“怎么会!”
她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讨好,像一只被逼到绝境只能讨好主人的小狗,“陆总您误会了!
天大的误会!
我这是……这是真心实意地感慨!
在感谢您!
感谢您收留!
感谢您提供免费食宿五星级至尊体验啊!
真的!”
她语无伦次,一边飞快地说着,一边还用力地冲着陆沉晃了晃那只比着心的手,仿佛在强调这份“感激”有多么“真诚”。
“免费食宿?
五星级体验?”
陆沉重复着她的话,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依旧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目光沉沉地落在她那只颤抖的、比着心形的手上,又缓缓上移,对上她惊恐含泪、却强撑着挤出讨好笑容的眼睛。
那目光复杂得令人心颤。
有被这接二连三的荒唐举动彻底激怒的冰冷风暴在眼底翻涌,有对这个蝼蚁般弱小猎物竟敢如此反复横跳的冰冷的、近乎被冒犯的审视,但似乎……在那极度危险的冰层最深处,又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被这超越常理的反应方式所彻底挑起的好奇?
或者说……兴味?
一种观察稀有标本般的、非人的兴味?
他的唇角,那抹冷厉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
就在陆沉的目光越发幽深难测、沈念安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他眼中那无形的风暴撕碎时——陆沉的视线,却突然从她脸上移开了。
他首起了身,那股几乎要将沈念安压垮的、近距离的压迫感稍稍退开了一点。
但他并没有离开,目光反而落在了沈念安怀里紧抱着的、那只青花缠枝莲纹梅瓶上。
沈念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
他难道要……?
只见陆沉伸出了手。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带着一种极其随意的姿态,朝着沈念安怀里的梅瓶探去。
沈念安下意识地想要抱紧,身体却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僵硬得无法动弹!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象征着绝对掌控的手越来越近,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温润的釉面!
就在她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的瞬间——那只手并没有去抢她的瓶子。
它只是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轻蔑的力道,用食指的指关节,在那光洁圆润的瓶身上,“嗒”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声音清脆短促,在寂静的走廊里却异常清晰。
沈念安浑身一颤,如同被敲打的是自己的心脏。
“东西拿稳了。”
陆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冰冷依旧,却似乎少了刚才那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他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灰尘,目光重新落回沈念安那张惊魂未定、泪痕交错却还保持着那个巨大“笑容”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下次再摔碎了,” 他缓缓地说,语调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字字句句却重若千钧,“就拿你自己抵。”
说完,他没有再看沈念安瞬间煞白的脸,也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他极其随意地转过身,那身深灰色的睡袍在转身时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风。
“林姨。”
他对着稍远处的林姨淡淡吩咐了一声。
林姨立刻恭敬地无声上前一步。
陆沉的目光甚至没有扫过沈念安,只是看着前方幽深的走廊,语气淡漠地丢下一句,如同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务:“找个地方把它放好。”
他指的是沈念安怀里的梅瓶。
“顺便,教教她这里的规矩。”
再也不看身后一眼,陆沉迈开长腿,身影很快便没入了走廊深处的黑暗里,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冷冽的木质香氛,证明着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对峙并非幻觉。
林姨快步走到门口。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跌坐在地、抱着梅瓶、脸上笑容僵死、眼中只剩下巨大惊恐和茫然的沈念安,如同看着一件蒙尘的家具。
“沈小姐,” 林姨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到刻板的机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请把瓶子给我。”
沈念安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梅瓶,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刚才陆沉那句“拿你自己抵”如同魔咒般在她脑子里盘旋,冰冷的寒意从脊椎一路窜到头顶。
林姨静静地站着,没有催促,但那平静的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她甚至微微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