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殿暮色如墨,缓缓渗透进那斑驳的朱漆门扉,风肆意卷起殿前残破的帷幔,飘忽不定地在女子身上洒下细碎的阴影。
她静静地伏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紧紧掐进砖缝之间,仿佛要将她所剩无几的力气全部注入这冰冷的地面。
“嘡!
嘡!
嘡......”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战鼓声,像是命运的急奏,惊得檐角栖息的乌鸦纷纷振翅而飞,黑影如幽灵般掠过雕花窗棂,搅动起满室的尘埃,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沉重而杂乱,其中还夹杂着刀剑碰撞所发出的清脆金属声,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人心上。
“开门!”
殿外传来一声冰冷的厉喝,如同冬日里的一盆冷水,让人从头凉到脚。
“娘娘!
禁军己经溃败,叛军离我们只有半盏茶的功夫了!”
侍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因急促的喘息而显得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会中断。
“本宫让你开门,你聋了吗?”
娘娘的声音虽然威严,却难掩其中的一丝颤抖。
“娘娘......” 侍女语声哽咽,然而还未等她说完,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骤然响起,殿门在巨大的撞击下轰然打开,碎木屑如雨点般飞溅而出。
一个身披金线绣袍的女子疾步闯入,裙摆扬起满地尘埃,如同掀起一场风暴。
沈璃落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曾经美得倾国倾城的秋水眸子,此刻却空洞得如同干涸的枯井,唯有深深的恨意在眼底如毒蛇般缓缓游走。
“我猜,你现在不走,是想着跟你的好皇上好夫君肖砚晨一起赴死吗?”
沈璃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虽然微弱,却依旧带着一种云淡风轻的从容。
赵墨儿最恨的就是沈璃落这副样子,哪怕瞎了眼、废了武功,却依然像是凌驾于尘埃之上,目空一切,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动摇她的内心。
“你这个早就被皇上抛弃的废棋,己经没有任何活路了。”
赵墨儿阴狠地盯着她,心中充满了嫉妒和愤怒。
逃?
又有谁不想逃呢?
可是逆党己经攻入城门,一切都晚了,己经逃不掉了。
想起那伪君子帝王,沈璃落枯瘦如柴的指节深深抠进砖缝,指甲裂开渗出血珠。
他曾将甜言蜜语织成金笼,诱她倾尽沈家所有助他夺位;待龙椅坐稳后,一杯毒酒便废了她经脉,再假惺惺命人吊着她这半死不活的气,任由赵墨儿日日***……让她如腐尸般苟活,只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沈璃落喉间挤出嘶哑的笑:“亡国之奴的下场,又能比我这弃子强多少?
你们费尽心机抢来的江山,照样守不住,这才是天道报应!”
赵墨儿闻言目眦欲裂,癫狂地扼住她脖颈,指尖几乎掐进皮肉:“本宫才是皇后!
凭什么天下人只记得你?
凭什么!
就算是死,本宫也要先杀了你。”
她嘶吼着,力道狠厉如要将沈璃落的喉骨碾碎。
沈璃落脸色涨成紫红,血丝爬满眼球,却仍癫笑如裂帛:“报应……哈哈哈……早该来的报应!”
沈璃落早己不想活了,早年征战沙场,树敌无数,如今经脉尽废、尊严扫地,与其再受侮辱,不如一死了之。
就当沈璃***上以为要解脱时,“住手!”
一队玄甲军进来了,赵墨儿的手还死死掐着沈璃落的脖颈,耳畔回荡的全是沈璃落临死前的狂笑,指节收拢如铁钳。
楚云见状疾步上前,将赵墨儿拉开,冷声命令道:“将人带走。”
“放肆,你们敢对本宫无礼?”
赵墨儿踉跄跌退,喉间嘶吼如困兽。
待看清楚锋绣金蟒的统领袍服,瞳孔骤缩:“你要带她去哪?
哈哈,沈璃落,皇上要亲手杀了你!”
楚云是殿前玄甲军,向来只听皇命,带走沈璃落,定是皇上的命令,皇上定是要亲手杀了沈璃落。
“此刻,她还不能死。”
楚云冰冷的说道。
“为什么!”
赵墨儿不敢相信,嘶吼道。
回应她的唯有玄甲***身离去的背影,唯余一句冷锋刺骨的回响:“还请娘娘速回宫中自保。”
宫阙寂寥,只剩赵墨儿瘫坐于地,目光如死灰,喉间反复呢喃:“为什么她不能死……为什么……”冷宫残垣间,宫女早己西散逃窜,唯余她一人被孤绝与妒火吞噬。
宫墙之上,沈璃落如残絮般被拖拽前行。
碎石磨破了她掌心,血痕蜿蜒如赤蛇盘踞,她却浑然不觉痛楚——唯觉硝烟裹挟杀伐之气扑面而来,皇城外战鼓擂动如天崩,逆军旌旗己如黑潮压至城下。
肖砚晨的棋局,终究被逼至绝路——她胸腔忽涌起快意,连剧痛都化作刀刃般的酣畅。
不论逆军为何而来,若能焚尽肖砚晨的江山,毁了他伪善的帝王面具,对她而言皆是救赎。
厮杀声中,忽有一道嘶哑的帝王之音撕裂战云:“只要你孤身入城,孤便放了她——不然孤就杀了她。”
肖砚晨!
那声音如毒箭般刺入沈璃落的耳中,她呆滞的瞳仁竟泛起猩红,喉间挤出一声裂帛般的嗤笑:“好,好得很……现下这江山倾覆之际,谁会为我这残躯犯险?
可笑至极!”
自嘲的苦笑尚未散尽,城下忽传来一道沉稳如铁的嗓音,掷地有声:“只要你放了她,孤便不屠城。”
那声音如惊雷碾过战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时,肖砚晨命人将沈璃落的半个身子推出宫墙外,并将冰冷的刀刃抵住脖颈。
“好,孤答应你。”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急切。
沈璃落僵如冰雕,双目圆睁却只见永夜——她奋力挣扎,脖颈青筋暴起,嘶哑如困兽:“疯了……你是不是疯了!”
风卷残烟,散入硝烟,无人应答。
她看不见宫墙下铁甲如潮,却知肖砚晨的筹码只剩她这残躯。
活着是囚,死亦为刃——她要这伪君子功亏一篑,要他江山染血!
“肖砚晨!”
她忽提残气,声如碎玉掷地,“你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如此之人,何配称天下主!”
清冽之音震得宫墙鸦雀噤声,硝烟仿佛都为之凝滞。
肖砚晨看到如此决绝的沈璃落,就猜到了她的意图,己经顾不得君王的威仪,如疯兽般扑向宫墙,嘶吼着:“快拦住她!”
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沈璃落用尽所有的力气挣开束缚,冲向了那冰冷的刀刃,鲜血从脖颈中流出,柔弱的身躯从宫墙上飘落下来。
肖砚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失去了这唯一的筹码。
宫墙下,一道玄袍身影如鹰掠空,温柔的接住了坠落的沈璃落,这时才发现原来沈璃落的身上穿的竟是一件白色的亵衣,只是这件衣服早己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谢谢你!”
沈璃落虽然眼睛瞎了,但是她却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人温暖的怀抱,在这怀抱中,沈璃落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结束了她这一生。
“落落....”看着怀里的人没有了气息,那人心似被千刃凌迟,滚烫的泪珠砸在沈璃落苍白的颊上,“单冰!”
“属下在。”
“孤要整个宫墙里的人给她陪葬!”
“属下领命。”
一夜之间,千年宫阙尽作尘墟,唯余血色的月,悬于残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