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秘灯火的庇护下,清奕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艰难地穿越了大半片鬼哭林。
虽然那点微光如同拥有灵智,总能提前避开大群魔物盘踞的巢穴和明显的地裂、毒沼等险地,但鬼哭林本身的环境就是最大的折磨。
无处不在的、混杂着怨念的阴冷浊气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侵蚀着他残存的生命力。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堤坝;极寒则深入骨髓,让他的体温低得像一块冰,每一次呼吸喷出的白雾都微弱得可怜。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具被掏空、仅靠几根朽木勉强支撑的破败皮囊,沉重得每一步挪动都耗尽了意志。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界反复横跳,视野时而清晰时而蒙上灰翳。
支撑他继续向前蠕动的,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执着——追随着前方那一点微光,那是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不知在浑噩中跋涉了多久,或许是几个时辰,又或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在痛苦中被无限拉长。
清奕在又一次短暂的意识清明中,恍惚发现——那点灯火,似乎离自己近了一些!
它不再是视野尽头那个遥不可及的、模糊的光点。
风雪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在灯火周围稍稍隔开,让他能更清晰地看到它的轮廓:那是一朵极其微小、只有拇指盖大小的火焰,形态却异常稳定,没有普通火焰那种狂暴的跃动感,反而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如同上品黄玉般纯净柔和的明黄色。
它就在狂暴肆虐的风雪中,安静地、近乎神圣地燃烧着,散发出的微光形成一个极小的、相对平静的领域,仿佛独立于这片充满污秽、混乱和死亡的鬼蜮之外,自成一方净土。
这奇异的景象让清奕精神稍振。
当又一次强烈的眩晕袭来,视线开始模糊发花时,他下意识地将涣散的目光投向那跳动的火焰核心,试图抓住这唯一的清晰点。
就在火光摇曳、明灭不定间——一个影像!
一个极其朦胧、如同隔着厚厚毛玻璃和水汽的影像,似乎在那火焰的核心处一闪而过!
“眼花了……” 清奕用力甩了甩沉重的头颅,冰凉的雪水溅在脸上带来一丝刺痛,驱散了些许昏沉。
他强打精神,屏住呼吸,用尽此刻能凝聚的所有专注力,死死地凝视着那朵微小的火焰。
这一次,他看得真切了许多。
在那温润明黄的火光核心,并非纯粹的能量!
一个少女的侧影轮廓被光影巧妙地勾勒出来!
影像极其模糊,看不清具体的五官细节,仿佛笼罩在一层流动的光晕薄纱之中。
但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与安宁气息,却穿透了影像的朦胧,清晰地传递出来。
那少女似乎微微低垂着头,几缕长发在她光洁的颊边轻轻飘拂,双手在身前虚拢着,姿态沉静、温柔,仿佛在守护着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又仿佛本身就是这宁静的化身。
“谁…?”
清奕下意识地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嘶哑干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盏神秘的灯火之中,竟然藏着一个人的影像?!
是这奇异火焰诞生的精灵?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幻象?
抑或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灵魂投影?
就在他全部心神都被这朦胧而圣洁的少女影像牢牢吸引,忘却了身体的痛苦和环境的险恶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到难以形容的气息,仿佛被清奕的注视和心念所牵引,从那摇曳的灯火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它无视了狂暴风雪的阻隔,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精准地、无声无息地穿透风雪,悄然融入了清奕伤痕累累的躯体!
这股气息进入身体的刹那,清奕浑身剧震!
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了西肢百骸!
它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凉,却并非刺骨的寒,而是一种能瞬间抚平体内燥热、安定狂乱心神的清冽凉意,如同夏日山涧的清泉流淌过灼热的灵魂。
紧接着,这凉意深处,又悄然弥漫开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熨帖的暖流,如同寒冬腊月里灌下的一口滚烫姜汤,微弱却坚定地渗透进他几乎冻僵的骨髓和疲惫不堪的经脉,带来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
最奇妙的是,这股气息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径首冲向了他体内某个沉寂、荒芜、被判定为废物的角落!
他枯竭的丹田气海深处,那枚被天衍宗鉴定为“最劣等杂灵根”、如同顽石般死寂、几乎无法引动任何天地灵气的存在,在这股奇异气息的温柔触碰和***下,竟然……极其微弱地、但确实无比真实地……颤动了一下!
就像一颗在干涸沙漠下埋藏了千万年的种子,被第一滴珍贵的春雨浸润,内部沉睡的生命力被悄然唤醒,萌发出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顽强无比的生机嫩芽!
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悸动,第一次从这被唾弃的灵根中传递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轻微刺痒的麻痒感,从肩肋处那道最深的伤口边缘传来。
清奕惊愕地低头看去,只见原本被魔域污秽气息侵蚀得发黑、如同死肉的伤口边缘,在接触到那清凉气息后,竟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极其艰难地……恢复了一丝丝血色!
虽然距离愈合还遥不可及,伤口中心依旧狰狞,但那股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向内侵蚀的阴冷、污秽的力量,却被这股清凉的气息温柔而坚定地中和、驱散了不少!
痛楚似乎也减轻了一丝。
“这光……不仅能指引,能驱邪……它还能疗伤?
甚至……能唤醒我的灵根?!”
清奕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几乎要颠覆他过往的所有认知!
天衍宗浩如烟海的典籍里,记载过无数天地孕育的奇火异焰,无一不是狂暴绝伦、焚山煮海、蕴含毁灭之威!
何曾有过这般……温和、纯净、圣洁,仿佛蕴含着生命本源力量,兼具指引迷途、庇护生灵、驱散邪祟、疗愈创伤、甚至唤醒沉寂灵根的火焰?!
这完全超出了常理!
这灯中若隐若现的少女影像,与这颠覆认知的神奇力量,究竟是何关联?
她是灯灵?
是火焰本身?
还是……某个被封印于此的存在?
思绪如同沸腾的开水,无数疑问翻涌。
就在这心神激荡之际,一段被岁月尘封、深埋在记忆最底层、几乎被他彻底遗忘的碎片,却因为这灯火带来的奇异安宁感和那少女纯净影像的强烈触动,如同沉船被暗流掀起,不受控制地冲破遗忘的屏障,翻涌上意识的表面!
一个光线柔和、弥漫着淡淡暖意的丹房。
空气中飘荡着复杂而令人心安的药香,甘松、冰片、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似乎是某种灵药)。
年幼的清奕,约七八岁,小小的身体裹在柔软的棉袍里,好奇又带着一丝不安地站在一旁。
一个面容模糊、但气质温婉如水的妇人侧影。
她正无比小心、近乎虔诚地捧着一盏样式极其古朴的青铜油灯。
灯身布满玄奥繁复、仿佛蕴含天地至理的暗金色纹路,那些纹路在光线下似乎有细微的流光缓缓游走。
灯芯处,静静地燃烧着一朵与眼前所见几乎一模一样的、温润明黄的小火苗,散发着宁静祥和的气息。
妇人微微侧头,对着身边一位身形高大、面容严肃刚毅、身着深青色云纹锦袍、气息如同山岳般强大的中年男子(清奕模糊记忆中的父亲或如父的师父?
)低声诉说着,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和化不开的眷恋:“……‘长明’灯芯示警……‘渊’底异动不稳……此子天生灵根有异,混沌未明,恐遭天道所妒……祸福难料……唯有……” 后面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和决绝所笼罩。
只剩下妇人郑重无比、仿佛托付生命般将那盏青铜油灯交到中年男子宽厚手掌中的特写。
男子接过灯,目光复杂难明地看向幼小的清奕,那眼神里包含了沉重如山岳的责任、深切的忧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最终,所有情绪化作一声沉重悠长、仿佛能压垮人心的叹息。
画面彻底碎裂,化为一片混乱的颠簸和刺骨的寒风记忆碎片,最终定格在天衍宗外门那巨大而冰冷的山门石阶前……那盏灯,再未见过。
“长明……渊……” 清奕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细针在颅内穿刺,记忆碎片混乱不堪,如同被打碎的镜片,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但那盏青铜古灯的形态!
那灯芯上同样温润明黄的火焰!
那令人心安的宁静气息!
与眼前这朵在风雪中指引他的微弱火苗,何其相似!
不,几乎可以说……同源同质!
只是眼前这朵火焰,微弱了无数倍,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一个震撼的念头如同惊雷般炸响:难道……这灯火的指引,绝非偶然?!
它与自己那扑朔迷离、被刻意掩盖的身世之谜有关?!
与记忆中妇人提及的“长明”、“渊”这等充满不祥与禁忌气息的字眼有关?!
就在他心神剧震、试图抓住这惊鸿一瞥的线索时——前方那一首稳定燃烧、指引方向的灯火,光芒毫无征兆地急促闪烁了几下!
频率又快又乱,如同警报!
紧接着,火光猛地一偏,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拉扯,骤然指向了右前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清奕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毛骨悚然的**强烈危机感**如同钢针般刺中了他!
身体的本能甚至快过思考,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尽最后一丝爆发力,朝着灯火骤然指示的新方向,不顾一切地奋力扑倒!
“嗤啦——!!!”
一道漆黑如墨、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的粘稠液体,几乎是擦着他后背破烂的衣衫呼啸而过!
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恶风!
粘液精准地射在他刚才停留的雪地上!
“滋滋滋——!”
一阵令人牙酸的剧烈腐蚀声响起!
厚厚的积雪连同下方坚硬的黑色岩石,如同被泼上了最烈的王水,瞬间腾起一股刺鼻的白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溶蚀出一个足有脸盆大小、深不见底的焦黑坑洞!
坑洞边缘还冒着细密的、令人心悸的黑色气泡!
清奕惊魂未定,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侧后方一块巨大的、布满苔藓的暗紫色怪石后,一头庞然大物缓缓探出身形!
它形似放大了数倍的巨蜥,浑身覆盖着厚重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暗紫色鳞甲,粗壮的西肢如同石柱,一条布满骨刺的尾巴在身后危险地扫动。
最令人胆寒的是它那三角形的头颅上,竟长着**三只**狭长的、闪烁着贪婪与残忍幽绿光芒的竖瞳!
此刻,那三只眼睛正死死地、充满食欲地锁定着地上的清奕——低阶魔物中的凶残猎手,‘蚀骨蜥’!
灯火的预警!
它再次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一命!
清奕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他心中所有的杂念——关于身世、关于灯火、关于少女影像——瞬间被这极致的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
他强忍着扑倒时撞击地面带来的剧痛和几乎散架的身体,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爬起,连滚带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尽管在蚀骨蜥眼中依旧缓慢),朝着灯火指引的新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蚀骨蜥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咆哮,粗壮的西肢踏碎积雪和岩石,带着腥风紧追不舍!
它的嘶吼和沉重的脚步声,被鬼哭林呜咽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魔物嚎叫所掩盖、扭曲,更添几分恐怖。
风雪重新模糊了视线,但清奕心中,那灯火中沉静温柔的少女影像,却如同烙印般,前所未有的清晰深刻,伴随着劫后余生的心悸,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