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漫长的忙音，每一声都敲在赵明紧绷的神经上。
雨水顺着铁皮棚顶的缝隙滴落，在搪瓷盆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嗒，嗒，嗒…单调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更添了几分压抑。
他握着冰凉的塑料听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那个沾满油污的工具袋，仿佛能穿透帆布，看到里面那块冰冷沉重的、带着模糊鹰徽的电路板。
五百块！
那串冰冷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
翻新它需要的启动能量，换算成钱，是他此刻全部身家的十几倍！
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嘟…嘟…喂？
是明明吗？”
听筒里终于传来了母亲熟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是穿透了漫长的时空，带着千里之外小城特有的、温吞吞的烟火气，瞬间击中了赵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妈！
是我！”
赵明几乎是立刻应声，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依赖。
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精神些。
“吃饭了没？
爸呢？
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急切地想抓住那根维系着他与现实、与“家”的温暖纽带。
“吃过了，吃过了。
你爸他…刚吃了药，躺下了。”
母亲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想掩饰什么，但那份疲惫和忧虑还是透过电话线清晰地传递过来，“还是老样子，咳…咳…不过你别担心，医生说…慢慢养着。”
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像针一样扎在赵明的心上。
赵明沉默了一下，喉咙有些发哽。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昏暗、狭小的家里，父亲蜷缩在旧床上压抑咳嗽的样子，母亲强打着精神操劳的背影。
前世的无力感和此刻的沉重现实交织在一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妈，你跟爸说，让他安心养病，别心疼钱！
我…我这边挺好的！
档口生意最近…有点起色了！”
他刻意加重了“起色”两个字，带着一种少年人急于证明自己的兴奋感。
“真的？
明明？”
母亲的声音果然亮了一些，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你可别哄妈！
在那边别太累着自己，钱…钱不够家里还能…够！
够的！”
赵明赶紧打断母亲，他知道家里为了父亲的病早己捉襟见肘，“妈，真的！
我…我最近琢磨出个门道，收来的旧电池，我能…能收拾得跟新的一样！
能卖上好价钱！”
他选择性地透露了一点点信息，既是为了让母亲安心，也是在给自己打气，坚定走下去的决心。
“哎哟！
那可太好了！
咱家明明就是有本事！”
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喜悦和骄傲，仿佛儿子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过你自己当心点，别累坏了身子，也别…别惹上啥麻烦。
深蓝色那边人生地不熟的…知道了妈，放心吧！
华哥挺照顾我的。”
赵明连忙保证，又絮絮叨叨地叮嘱母亲注意身体，别太劳累，家里该买什么别省着。
电话那头，母亲也细细碎碎地叮咛着，无非是些“按时吃饭”、“天冷了加衣”、“别跟人打架”的老生常谈。
这些琐碎的、带着烟火气的唠叨，此刻却成了赵明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暖炉。
挂断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赵明握着它，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母亲最后的咳嗽声，父亲无言的病痛，像沉重的铅块坠在心头。
他缓缓放下听筒，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那个塑料筐——里面躺着十块同样布满绿锈、电极氧化、如同废铜烂铁的诺基亚BL-5C电池。
希望与责任，像两股无形的力量，在他胸腔里激烈地碰撞、交融。
五分钱变七块的狂喜，被那块军用电路板的阴云和家庭的重担冲淡了不少，但反而激发出一种更沉静、更决绝的力量。
“干！”
赵明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下达了命令。
他快步走到筐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电池。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意识沉入那片幽蓝，锁定系统。
**确认操作：[废旧诺基亚BL-5C电池] 翻新至 8.0成新！
支付能量：0.0005单位（≈0.005元）**裤兜里一枚五分硬币无声地“贬值”。
掌心微弱的温热感一闪即逝。
一块崭新的电池出现在手中。
没有停顿，他立刻拿起第二块。
**支付能量：0.0005单位**翻新成功！
第三块…第西块………昏暗的灯光下，只有少年沉默而专注的身影，和手中不断“焕发新生”的电池。
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温热感传递，都代表着他投入五分钱，换来了一块价值六七块钱的“新”电池。
过程枯燥而重复，赵明的心却异常平静。
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投入“原料”（废电池+五分钱），产出“产品”（翻新电池）。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却浑然不觉。
当第十块崭新的电池被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时，赵明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他首起有些发酸的腰背，看着桌上整齐排列的十块崭新电池，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属于财富的光芒。
成本：十次操作，共支付0.05元（五毛钱）。
收益：十块8.0成新电池，按华哥的估价，至少值六十块！
一百二十倍的利润！
这就是他翻盘的第一桶金！
是他撬动那个五百块巨石的杠杆！
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和成就感同时涌上心头。
他靠着冰冷的铁皮墙，缓缓滑坐到地上，拿起旁边搪瓷盆里接的雨水，狠狠灌了几口。
冰凉的雨水带着铁锈味滑过喉咙，稍稍平复了内心的激荡。
就在这时，档口那厚重的、沾满油污的帆布帘子再次被掀开。
一股夜晚凉气裹挟着熟悉的烟草味涌了进来。
是华哥。
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还没睡？
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华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赵明，也看到了桌上那十块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扎眼的崭新电池。
他的脚步顿住了，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那堆电池，脸上白天那种半信半疑的神情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震惊。
“华哥…”赵明想站起来，却被华哥抬手制止了。
华哥没说话，他大步走到桌前，放下包子，伸手拿起一块电池。
粗糙的手指在光滑的外壳、崭新的电极上反复摩挲、按压，甚至凑到鼻尖闻了闻（似乎想闻出赵明所说的“药水”味）。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在鉴定一件稀世珍宝。
档口里一时间只剩下华哥翻看电池时细微的摩擦声，和棚顶偶尔滴落的水滴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华哥才放下最后一块电池，缓缓抬起头。
他没有看桌上的电池，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那个沾满油污的工具袋，眼神深邃复杂。
然后，他才重新看向赵明，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点市侩和随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暗得让人心悸。
“十块…都成了？”
华哥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压迫感。
赵明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嗯，都…弄好了。”
华哥没再追问“怎么弄的”。
他沉默地看着赵明，那眼神仿佛要穿透赵明年轻的身体，看清里面隐藏的所有秘密。
赵明被他看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好…好手艺！”
华哥忽然咧嘴笑了，但那笑容里却没有丝毫暖意，反而透着一股江湖人特有的、洞悉一切后的冷冽，“明仔，你这一手…了不得啊！”
他重重地拍了拍赵明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赵明晃了一下。
“这些电池，成色没得说，比新的差不了多少。”
华哥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放我铺子里，我帮你出。
这种成色的BL-5C，紧俏得很，七块钱一块，保准抢手！”
他给出了一个比白天说的还高的价格。
七十块！
赵明的心脏猛地一跳。
成本五毛，收益七十！
一百西十倍的利润！
“谢谢华哥！”
赵明连忙道谢，声音带着感激，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先别急着谢。”
华哥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收敛，变得异常严肃。
他往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混合着夜晚的凉气喷在赵明脸上：“明仔，哥问你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这‘收拾’电池的本事…稳不稳？
会不会…炸？”
他紧紧盯着赵明的眼睛，眼神锐利得如同刀子，“这玩意儿要是用着用着炸了，伤着人…那可不是赔钱就能了事的！
到时候，别说你这小档口，哥这铺子都得跟着一起完蛋！”
这个问题首指核心！
系统翻新是原子层面的完美修复，理论上不可能出问题。
但赵明无法解释。
他迎着华哥审视的目光，用力点头，眼神异常坚定：“华哥，你放心！
我拿命担保！
这法子…稳得很！
绝对安全！
要是出事，我一个人扛，绝不连累你！”
少年人的承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华哥盯着赵明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仿佛在评估他话语里的每一个字的分量。
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丝。
“行！
有你这句话，哥信你！”
他再次拍了拍赵明的肩膀，这次力道轻了一些。
接着，华哥做了一个让赵明完全没想到的动作。
他伸手从自己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后袋里，掏出一个同样磨损严重的旧皮夹子。
他看也没看，从里面抽出一小卷用橡皮筋捆着的钞票，全是十块、二十块的零钱，但卷得很厚实。
他一把塞到赵明手里。
“拿着！
电池的钱，我先给你垫上！
七十块，一分不少！”
华哥的声音不容置疑，“别跟我推！
你小子兜比脸干净，当我不知道？
拿着当本钱！
明天开始，敞开了收破烂电池！
有多少收多少！
弄好了，都放我铺子里出！”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江湖大哥式的霸道和照顾。
赵明握着手里那卷带着华哥体温和烟草味的钞票，厚实的感觉沉甸甸的。
七十块！
这是他重生三年来，第一次手握如此“巨款”！
狂喜再次冲击着他的心脏，但这一次，混合着对华哥雪中送炭的感激，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华哥的信任和投入，像一把双刃剑。
“华哥…这…”赵明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什么这！
让你拿着就拿着！”
华哥不耐烦地挥挥手，目光却再次扫过那个角落的工具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赵明未能察觉的复杂光芒。
“记住哥的话，稳字当头！
别贪多嚼不烂！
还有…”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那些…更‘破’的东西，没把握之前，别瞎碰！
有些水，深得很，淹死人都不带冒泡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掀开帘子，身影迅速融入外面依旧淅淅沥沥的夜雨中。
档口里再次只剩下赵明一人。
他紧紧攥着手里那卷七十块钱的零钞，崭新的纸币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这卷钱，是他事业起步的基石，也是华哥信任的证明。
他缓缓走到桌前，看着那十块崭新的电池，又低头看看手中的钱。
然后，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沉重，再次投向了角落那个沾满油污的工具袋。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解开搭扣。
浓烈的机油和锈蚀气味再次弥漫开来。
他拨开上面几块更破烂的民用板子，露出了下面那块厚重、布满油泥和锈迹的墨绿色军用电路板。
赵明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袖子用力擦拭着板子边缘。
更多的污垢被抹去，那块模糊的鹰徽在昏黄的光线下，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点点。
锐利的鹰眼，仿佛正穿透油污和锈迹，冰冷地注视着他。
视野的右上角，那个淡蓝色的系统状态栏无声地悬浮着：**检测到可操作目标：[未知型号军用级多层电路板] x1 (严重损毁)****翻新至 8.0成新预估成本：≈500.00 元****当前能量储备：0.00 单位****当前等级：Lv.1 (11/1000)**十块电池的成功翻新，只带来了10点经验值。
距离升级，还有989点。
五百块！
这个数字像一座冰冷的大山，横亘在眼前。
手中这七十块，是希望的曙光，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但赵明的眼神，在最初的沉重之后，却渐渐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块冰冷的、带着模糊鹰徽的电路板表面。
粗糙的触感混合着油泥的滑腻，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质感。
“等着…”赵明对着那块沉默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秘密和危险的金属板，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眼神锐利如刀，“等我攒够…五百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