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重天界的夜来得早。
青岚宗外门杂役院的石屋漏雨,云微蹲在井边洗药,腕间褪色的银镯硌得手腕生疼。
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云家祖传”,可她在青岚宗待了十五年,从未见过任何与“云家”相关的痕迹——除了这副总在夜里发烫的银镯。
“啪!”
竹筛里的紫灵草被她揉碎了一片。
云微慌忙去捡,额角碎发沾着水珠,映出井边那株老槐树的影子。
树皮皲裂如刀割,枝桠上挂着半截褪色的红绸——那是三年前她偷摘野果时,被外门首座周氏抓住,罚跪了整夜后系的“标记”。
“杂役就是杂役,连棵树都守不住。”
尖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微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周氏。
他总爱穿那身鎏金锦缎首裰,腰间挂着鎏金算盘,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像只停在腐肉上的苍蝇。
“扫院漏了三片瓦,药庐又丢了半筐紫灵草。”
周氏的手指戳在她后颈,“这个月的月钱扣光,明日去寒潭挑水。”
云微低头搓洗着药臼,冷水浸得指节发白。
她知道周氏是故意的——昨日她在药庐替老仆陈伯熬药,不小心碰翻了药罐,溅了他的新靴子。
那双靴子是他上个月刚从玉清境带回来的,价值三块下品灵石。
“小杂种,听见没?”
周氏又踹了她一脚,“再敢偷懒,把你卖去矿洞挖灵矿!”
云微咬着唇不说话。
她早习惯了这样的辱骂。
从十二岁被送到青岚宗当杂役起,她就像棵长在石缝里的草,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可她知道,自己和其他杂役不一样——每到月圆之夜,她的右掌心就会泛起灼烧般的痛,腕间银镯也会发出细碎的嗡鸣,眼前浮现出陌生的星轨。
比如昨夜。
她蜷缩在药庐的草堆里,盯着窗外的月亮。
星轨突然扭曲成凤凰形状,耳边响起女人的叹息:“血月现,玄女醒……啪!”
药杵砸在药臼上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
云微抬头,看见陈伯正扶着药柜咳嗽,白衫上洇着暗红的血。
“阿微……”陈伯抓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枯枝,“后山药圃第三株紫灵草……帮我采来。”
云微愣住。
药圃后山是禁地,外门弟子严禁擅入。
可陈伯的咳嗽声越来越急,像破了的破风箱:“我……我活不过这个月了……那草能续命……”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深夜,云微裹着粗布外衣溜进后山。
月光被云层遮住,药圃里弥漫着诡异的白雾。
她摸着黑找到第三株紫灵草,指尖刚碰到草叶,脚下的泥土突然松动——“噗通!”
她掉进了一个深坑。
坑底有块凸起的青石板,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凤凰纹。
云微的手刚按上去,剧痛从掌心炸开,眼前闪过无数碎片:白衣女子站在血色深渊边,手中长剑刺穿苍穹,身后是铺天盖地的黑甲修士;青铜虎符在她掌心发烫,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嘶吼:“玄女,你毁了一切!”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片火海,女子的面容与她重叠,腕间的银镯发出刺目金光……“咳!”
云微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药庐的草堆上。
窗外泛起鱼肚白,陈伯正坐在灶前熬药,见她醒来,勉强笑了笑:“阿微,你昨日晕在药圃,我让小桃去叫南华长老了……南华长老?”
云微坐起身,后背全是冷汗。
南华是玄霄宗的大长老,传闻他五百年前便突破了化神期,是九重天界最顶尖的存在。
“姑娘,你可算醒了。”
熟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云微转头,看见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倚在门框上,白衣胜雪,腰间挂着块羊脂玉牌——正是玄霄宗的“玄霄令”。
南华真人。
云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记得昨日昏迷前,有个模糊的身影抱起她,腕间的银镯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此刻那老者的目光正落在她腕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小丫头,命大。”
南华走近,伸手替她把脉,“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碍。”
云微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他的掌心很凉,像寒潭里的石头。
“昨日后山药圃的紫灵草,可是救了陈伯的命?”
南华突然问。
云微一怔:“长老怎么知道?”
“因为那株草,三日前便被人采走了。”
南华的笑意更深,“但陈伯今日喝的药,确实是紫灵草熬的。”
云微的后背瞬间绷紧。
她昨晚明明采了草,可陈伯却说药是今早送来的……“小丫头,可知那药圃后山,是轮回试炼的遗址?”
南华的语气忽然变得郑重,“千年前,玄霄宗曾在此处试炼弟子,能活着出来的,后来都成了上三重天的大能。”
云微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
那里还残留着灼烧的痛感,腕间银镯的嗡鸣也越来越清晰。
“你腕间的银镯,是云家祖传?”
南华的目光如刀,“云家……呵呵,二十年前,云家满门被灭,只逃出一个女婴。”
“长老!”
云微猛地站起来,药臼“哐当”落地。
南华却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莫怕,老夫是来帮你。”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这是玄霄宗的入门令,你明日去参加‘登云梯’试炼。”
“可……我是外门杂役……杂役又如何?”
南华打断她,“老夫说过,要帮你。”
云微望着他眼底的复杂情绪,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玉牌。
玉牌入手温热,上面刻着“玄霄”二字,与她昨夜梦境中的凤凰纹如出一辙。
“记住,明日寅时三刻,到青岚宗山门。”
南华转身离开,白衣扫过门槛,“莫要迟到。”
他走后,云微盯着玉牌发愣。
窗外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她忽然想起昨夜梦境里的血月,还有那个女人的叹息:“玄女醒,天命乱……姑娘。”
陈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手里攥着半块青铜虎符,脸色惨白:“我在药圃后山……捡到的。”
云微接过虎符。
虎符上的纹路与南华玉牌的边缘竟完全吻合,像是能严丝合缝拼在一起。
“阿微,这东西……莫要让人看见。”
陈伯咳嗽着,“我昨日在后山,看见……看见个穿黑衣服的人,拿着和这差不多的虎符,在挖什么……”云微的手一抖,虎符掉在地上。
窗外,传来周氏的笑声:“陈老头,昨日的药罐是不是你打碎的?
明日去寒潭挑水的杂役,可就剩你一个了。”
云微弯腰捡起虎符,指腹蹭过上面的纹路。
她忽然想起南华的话:“明日寅时三刻,青岚宗山门。”
而此刻,距离寅时三刻,还有两个时辰。
腕间银镯突然发烫,烫得她几乎要握不住虎符。
眼前又浮现出星轨,这次的凤凰纹更加清晰,旁边还有一行血字:“血月现,玄女醒,轮回始……”云微望着窗外的夜色,轻轻攥紧了虎符。
这一夜,她终于明白——有些命运,从她踏进青岚宗的那天起,就己经注定了。
而她,不过是颗被推上棋盘的棋子。
但她不会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