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丈夫高建军送我的不是温存,而是一枚弹壳,和一句冰冷的“我们分床睡”。
我成了整个军区大院的笑话,一个守活寡的军嫂。他们都说,
高建军的心里早就住下了一个人,一封封雪片似的边疆来信,就是铁证。直到一场暴雪封山,
他背着高烧的我,在及膝的雪地里走了三十里。他滚烫的胸膛贴着我的后背,
声音嘶哑地像要碎了:“晓英,别睡,千万别睡……你要是死了,我没法跟卫国交代。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嫁的英雄,心里藏着的“白月光”,是他死去的男兵。01“孟老师,
又给你家高团长写信呐?这信纸用的,比咱们炊事班的盐还勤快。”邻居张嫂倚着门框,
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朝我屋里探头探脑。我没理她,将最后一句“注意身体”写完,
仔仔细细地折好信纸,塞进信封。嫁给高建军一年,我给他写了三百六十五封信,
他一封未回。不仅不回信,新婚夜,这位战功赫赫的战斗英雄,
直接在我们的新房地上打了个地铺。他背对着我,军用被褥叠得像块豆腐,
身形挺拔如哨岗上的松柏。“晓英同志,感谢你愿意嫁给我,完成组织上的任务。
”他的声音隔着几米远,客气又疏离,“只是我暂时……习惯一个人睡。”“一个人睡”,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也让“高团长和新媳妇分床睡”的笑话,
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军区大院。我,孟晓英,一个师范学校毕业的老师,
因为嫁给了全军区的英雄高建军,也成了最让人“同情”的军嫂。张嫂见我半天不吭声,
瓜子皮一吐,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晓英,不是嫂子多嘴,你得抓点紧。我可听说了,
高团长在边疆那边,有个挂念的人,通信可勤了。”我的心猛地一沉,握着信封的指尖泛白。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高建军从不看我写的信,却将一个老旧的饼干铁盒视若珍宝,
里面锁着的,是另一个人的来信。信封上的字迹娟秀,落款是一个叫“雪梅”的女人。
高建军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晚熄灯后,他都会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一遍遍摩挲那个铁盒,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那温柔,像一把刀,精准地剜着我的心。
我不过是个“任务”,而那个叫“雪梅”的,才是他的牵挂。“知道了,张嫂。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将信封装好,贴上邮票。不管他回不回,看不看,这信,
我会一直写下去。直到他亲口告诉我,让我滚。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邮递员小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里扬着一个信封:“孟老师!高团长的信!
”整个大院的耳朵,似乎都在这一刻竖了起来。张嫂的眼睛瞬间亮了,比探照灯还刺眼。
我的心跳也漏了一拍。是他……回信了?我颤抖着手接过信,信封却不是我熟悉的军用信封,
上面娟秀的字迹,刺得我眼睛生疼。是“雪梅”写来的。信封很厚,
里面似乎还装着什么东西。我攥着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身后,张嫂那句“哎呦,
这可真是……”,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惋惜。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转身进屋,
将这封信也锁进我的“绝望”柜子里。一只骨节分明、布满薄茧的大手,
突然从我身后伸了过来。高建军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他穿着作训背心,
古铜色的肌肤上还挂着训练后的汗珠,下颚线绷得紧紧的。他什么话也没说,
直接从我手里抽走了那封信,动作强硬,不容拒绝。然后,当着我的面,他撕开了信封。
一张照片,从里面滑了出来,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照片上,是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
一个英挺,笑得灿烂,是我不认识的。另一个,就是我的丈夫,高建军。照片里的他,
搭着那个男人的肩膀,笑得……比我见过他任何时候都要真实,都要开心。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毫无保留的信赖与亲密。我的世界,在那一刻,
好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彻底冰封了。02“建军,这……这是?
”张嫂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八卦之火。高建军没有看她,
甚至没有看我。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照片上,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风卷起地上尘土的呼啸声。他弯下腰,动作缓慢又郑重,
像是捡起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将那张照片捡了起来。
他用拇指轻轻拂去照片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那个动作,比他擦拭自己心爱的步枪还要轻柔。
我的心,像是被那只手,也跟着反复碾过,疼得快要无法呼吸。“我的兵。”他终于开口,
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含着一把沙子。说完这两个字,他再没给我一个眼神,
攥着那封信和照片,转身大步流星地回了屋。“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也将我彻底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哎呦我的天!”张嫂一拍大腿,
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晓英啊,这……这高团长……”她想说什么,我猜得到。
在这个保守的年代,两个男人如此亲密的合照,足以掀起惊涛骇浪。“张嫂。”我打断了她,
声音冷得像冰,“我家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说完,我没再看她精彩纷呈的表情,
转身回了自己教书的宿舍。我需要冷静。高建军的反应,像一块巨石,
砸得我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个叫“雪梅”的女人,寄来了他和另一个男人的合照。
而他的反应,不是愤怒,不是尴尬,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那个晚上,
高建军没有回屋睡觉。我睁着眼睛,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
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学校上课,却在办公室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正局促不安地站在我的办公桌前。
她大约二十岁出头,皮肤是常年日晒的黝黑,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看到我,
她立刻站得笔直,甚至对我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请问……您是孟晓英老师吗?
”“我是,你是?”我有些疑惑。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紧张,
从随身背着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是高建军那个饼干铁盒。“我叫李雪梅。
”她看着我,眼睛里情绪复杂,“我哥,叫李卫国。”她的手,指向了我的办公桌上,
我为了激励学生们,特意摆放的一张报纸。报纸的头版,是关于高建军荣获一等功的报道,
旁边配了一张他穿着军装,胸前挂满奖章的黑白照片。“这是高团长,我认识。
”李雪梅顿了顿,然后又指了指照片上,高建军胸口别着的一支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钢笔。
那支钢笔,我认识。高建军从不离身,即使是睡觉,也要放在枕头边。“这支笔,是我哥的。
”李雪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他牺牲的时候,就揣在怀里。”“我哥,李卫国,
是高团长的……警卫员。”03李卫国。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我终于明白,高建军那深不见底的悲伤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那张照片对他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暧昧,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情。“对不起。”我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声音干涩,
“我不知道……”“不怪您。”李雪梅摇了摇头,眼圈却红了,“高团长……不,建军哥,
他从不跟别人说起我哥的事。”她将那个铁盒,轻轻推到我面前。“这些信,
都是我写给建军哥的。里面说的,都是我哥生前的一些事,还有我们家乡的变化。
”“我哥牺牲后,建军哥每个月都给我们家寄钱,比我哥的津贴还多。他说,
他要替我哥尽孝。”“可我知道,他比谁都难受。我哥是为了救他……才没的。
”李雪梅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割在我的心上。我嫁给了一个英雄。
可我从来不知道,他的英雄勋章背后,是这样沉重的代价。我把他封闭的内心,
当成了对我的厌恶。把他的沉默,当成了对另一个“女人”的牵挂。我真是……太可笑了。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喃喃自语,与其说是问她,不如说是在问自己。“他不敢。
”李雪梅一语道破,“他觉得是我哥替他去死的,他没脸活得幸福。他怕……怕您知道后,
会看不起他。”“他把自己当成罪人。”罪人。这个词,让我心脏骤然缩紧。
他把荣誉给了国家,把津贴给了战友的家人,却把一身的伤痛和罪责,全都留给了自己。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没有写信。我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房间,高建军依然没回来。
地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走到他的床铺前,
第一次,主动掀开了那床军绿色的被子。枕头下,除了那支钢笔,
还压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我犹豫了很久,还是颤抖着手,将它打了开。那不是信。
是一张……遗书。字迹刚劲有力,是高建军的。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孟晓英同志,
若有不测,我的所有抚恤金,一半交予组织,一半替我寄给李卫国家人。此生无以为报,
唯愿你,另寻良人,平安顺遂。”落款日期,是我们结婚的第二天。原来,从一开始,
他就没打算和我过一辈子。他娶我,或许只是为了完成组织的任务,
为了给烈士的家人一个更妥帖的“交代”。他奔赴的,是一场没有硝烟,
却早已预设了结局的死亡。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浸湿了那张薄薄的纸。就在这时,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高建军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花。
他看到我手里的遗书,整个人都僵住了。我们四目相对,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04高建军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一个箭步冲过来,
劈手夺走了我手里的遗书。“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恼怒和恐慌,像是在掩饰什么。我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看着他,第一次没有退缩。“高建军,我们是夫妻。”“夫妻?”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眼神却飘向别处,不敢看我,“挂名的夫妻罢了。”“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我往前一步,逼近他,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一个为了让你安心去‘牺牲’的工具?
一个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摆设?”他被我问得步步后退,脊背抵在了冰冷的墙上,
狼狈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没有……”他的辩解苍白无力。“你没有?”我笑了起来,
眼泪却流得更凶,“你没有,那你告诉我,这遗书是怎么回事?你没有,那你告诉我,
为什么新婚夜要分床睡?高建军,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有痛苦,
有挣扎,有愧疚,还有……一丝我不敢确定的动容。“孟晓英,”他一字一顿,声音艰涩,
“你不懂。”“我是不懂!”我攥紧了拳头,“我只知道我嫁了一个男人,
他心里却装着另一个人,甚至不惜为了他去死!你让我怎么懂!”这句话,像是一根引线,
彻底点燃了他。“你懂什么!”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卫国是为了救我死的!他才十九岁!他把生的机会给了我,
我他妈的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地娶妻生子!”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态,爆了粗口。
通红的眼眶里,满是血丝。我看到他手腕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像一条蜈蚣盘踞在那里。
那是旧伤,却在此刻,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我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
因为我知道,他的心,比我这疼千万倍。“所以,你就打算用自己的一辈子去赔?
”我含着泪,看着他,“你死了,李卫国就能活过来吗?你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就是对他最好的交代吗?”“那你让我怎么办!”他低吼着,将我狠狠地甩开。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了桌角上,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他似乎没料到会这样,
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上前扶我,却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我们之间,
隔着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那是生与死的距离。
也是他与他自己内心的距离。“高建军,”我扶着桌子,慢慢站直身体,一字一句,
清晰地告诉他,“从今天起,这个地铺,我睡。”“你要当烈士,我陪你。你要下地狱,
我陪你。”“想死?可以。”“等我给你生个孩子,让他姓高,替你给李家送终,
替你给国家尽忠。到那个时候,你想怎么死,都随你。”说完,
我没再看他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抱起地上的被褥,狠狠地摔在了床板上。这个家,
不能散。这个男人,不能垮。我孟晓英的丈夫,只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绝不能是一个被内疚压垮的懦夫!05我的话,显然对高建军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动。那天晚上,他没有再坚持睡地铺,
也没有上床。他在桌前坐了一夜。我也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夜。我们之间,依然沉默,
但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悄然改变。第二天,我故意起晚了。走出房门时,
高建军已经出操回来,正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冲脸。初冬的自来水,冰冷刺骨。他赤着上身,
古铜色的肌肉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蒸腾出淡淡的热气。看到我,他冲洗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即又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我走到他身边,将手里拿着的干毛巾递了过去。他没有接,
只是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今天降温,小心着凉。”我把毛巾搭在他肩膀上,转身想走。
“等等。”他突然开口叫住了我。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昨天……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我没控制住脾气。”我的心,轻轻一颤。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道歉。“桌上有早饭。”他又补充了一句,“炊事班买的,还热着。
”说完,他拿起毛巾胡乱擦了擦,套上作训服,就匆匆离开了。我看着他的背影,
眼眶有些发热。桌上,放着两个白面馒头,一碗小米粥,还有一小碟咸菜。馒头,
还带着温热的触感。我知道,这个像石头一样坚硬的男人,他的心,
正在一点点被撬开一条缝隙。日子,就在这样诡异的平静中一天天过去。他依然沉默寡言,
我依然每天给他写“信”——只不过,信不再寄出去,而是放在了他的枕头下。
我写我们班上最调皮的男同学,今天又被我罚站了。我写大院里张嫂家的母鸡,
今天下了个双黄蛋。我写街上新开的供销社,进了最新款的“的确良”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