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特别响，跟炒豆子似的。我蹲在地窖口，手里攥着半块发硬的杂粮饼子，听着外面那种能烧穿鞋底的雨声。三年前，这鬼雨第一次下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就疯了。植物大片大片枯死，土地变成有毒的烂泥塘，饿疯的人比丧尸还可怕。
我低头看看自己这双手，指甲缝里全是洗不掉的泥。谁能想到呢？当初那个看见蚂蚁搬家都要绕道走的安禾，现在天天跟烂泥巴打交道，居然还能种出点东西来。
那场酸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停。我缩在租来的小破公寓里，靠着之前囤的几箱方便面和矿泉水熬日子。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都带着一股铁锈混着消毒粉的怪味，根本不敢喝。手机早就没信号了，只能靠一个老掉牙的收音机，断断续续听到外面世界的惨状。
食物快见底的时候，我不得不出去碰运气。戴上能找到的最厚的胶皮手套，用好几层塑料袋缠住脚，套上雨衣，把自己裹得像个塑料粽子。外面一片死寂。街道上覆盖着一层黏糊糊、泛着诡异油光的泥浆，散发着刺鼻的酸腐味。路两边的行道树只剩下光秃秃、发黑的枝桠，像一只只绝望伸向天空的手。偶尔能看到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汽车残骸，或者角落里一滩分不清是什么的暗红色痕迹。
我目标明确，直奔两条街外那个小超市。以前常去，老板人还不错。门是虚掩着的，玻璃碎了一地。里面一片狼藉，货架东倒西歪，地上全是踩烂的包装袋和干涸发黑的不明污迹。有价值的东西早被扫荡一空了，连根火腿肠皮都没剩下。我扒拉着倒塌的货架，心里发凉。
突然，脚底下踩到一个硬东西。挪开脚一看，是个瘪了一半的小铁罐，上面画着几颗圆溜溜的种子图案。大概是以前促销时送的蔬菜种子包，被谁踢到了角落里。我鬼使神差地弯腰捡了起来，塞进雨衣口袋。这玩意儿现在屁用没有，但捏着那个小铁罐，心里莫名踏实了一点点。
公寓回不去了，隔壁那栋楼昨晚传出过凄厉的惨叫和打砸声。我漫无目的地走，只想找个能暂时藏身的地方。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市边缘。这里以前有些违规搭建的窝棚，住着些拾荒的人。现在只剩下些被酸雨腐蚀得千疮百孔的破塑料布和生锈的铁皮骨架。一片狼藉中，我看到一个塌了半边的砖头小房子，大概是以前看菜地的人住的。
门锁早就坏了。我推门进去，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很小，只有一个土炕，一个破桌子，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烂。但屋顶还算完整，墙壁也厚实。最让我心跳加速的是，房子后面，竟然围着一小块地！大概也就二十平米左右，用歪歪扭扭的树枝和破渔网勉强拦着。地里的东西早就死绝了，黑乎乎、烂糟糟的一片。
可这好歹是块地！四面有墙，头顶有瓦，后面有土。这简直是末日里的五星级酒店！我立刻决定，就这儿了。把门用一根粗木棍顶上，又搬了些破烂堵住窗户，总算有了个暂时安全的窝。
肚子里饿得火烧火燎。最后半块杂粮饼子被我珍惜地分成了三份。吃下最小的一份，稍微压了压心慌。我坐在冰冷的土炕上，掏出那个小铁罐。里面的种子很小，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菜种。大概是生菜？或者小白菜？我捏起一颗，指尖无意识地搓着。
就在那一瞬间，指尖接触种子的地方，突然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有股微弱的气流，从我的指尖流进了那颗小小的种子里。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饿出幻觉了。又试了一次。指尖触碰到种子，那种微弱的、仿佛电流通过的麻痒感又出现了。
我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半天，又看看那些种子。一个荒谬的念头冒出来。我走到屋后那片烂泥地边，找了个看起来稍微干一点、不那么油汪汪的角落。用一根捡来的木棍，小心翼翼地扒拉开上面那层恶心的浮泥。下面的土是深褐色的，同样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我咬咬牙，挖了个小坑。把口袋里那颗刚刚“摸”过的种子，轻轻放了进去，再盖上薄薄一层土。
做完这一切，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外面是能烧穿鞋底的酸雨，土地被污染得不成样子，就凭我这莫名其妙的感觉？能种出个鬼来。
第二天，我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那小块土没有任何变化。第三天，依旧一片死寂。我有点失望，又觉得理所当然。第四天早上，我习惯性地又去瞅了一眼。
一抹极其微弱的、嫩生生的绿色，刺破了那层黑褐色的泥土！
绿豆芽那么细，两片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蜷缩着的小叶子，颤巍巍地立在那里。在一片死寂的黑土地上，这一点点绿，简直亮得晃眼！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是幻觉！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那点绿芽还在！它真的活下来了！
狂喜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我立刻跑回屋，拿出那个小铁罐，倒出里面剩下的十几颗种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那天指尖那种酥麻的感觉。我集中精神，拿起一颗种子，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它。没有感觉。再试一次，还是没有。
难道那天真是饿昏头了？我不甘心，闭上眼睛，拼命想着那种让种子活过来的渴望。指尖再次触碰到种子表皮粗糙的质感。
来了！
一丝微弱但清晰的麻痒感，从指尖传递到种子。
成了！我压下激动，把这颗“摸”过的种子种在离第一棵小绿芽不远的地方。如法炮制，我把剩下的种子都处理了一遍，小心地种了下去。每成功一次，指尖那种酥麻感就似乎消耗掉一点我的力气，十几颗下来，竟然有点头晕眼花，像是饿狠了那种虚脱感。
接下来的日子，我守着这块小小的“试验田”。被“摸”过的种子，陆陆续续都冒出了小芽。最先种下的那棵长得最快，几天功夫，两片叶子就舒展开了，是圆圆的、带着细小绒毛的叶片——是生菜！
而那些没有被“摸”过的种子，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也种了几颗在旁边。它们毫无动静，仿佛沉睡在毒土里。
我好像……有点特别的本事？这个发现让我激动又恐惧。激动的是，在这样一个绝境里，我可能有了活下去的筹码。恐惧的是，如果被别人知道……我不敢想。
靠着之前搜刮到的最后一点食物残渣和雨水必须静置沉淀很久才敢喝一点，我熬过了最初最艰难的日子。第一批生菜长得慢，但很顽强。当第一片真正能入口的生菜叶子被我揪下来，塞进嘴里时，那股带着土腥味的、脆生生的微涩口感，差点让我哭出来。是活着的味道！
我的小农场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开始了。我管自己的手指叫“充电宝”。每天能“充”的种子数量有限，大概二十颗左右就到极限，会头晕得站不稳。我精打细算，优先种生菜、小白菜这种长得快的叶菜。偶尔奢侈一把，种两颗西红柿或者黄瓜种子，那得攒好几天“电量”。
屋后那片小地，被我分成几小垄。长出来的菜，绿油油的，在一片灰败的末世背景里，扎眼得过分。我不敢让它们长得太茂盛，够自己吃，再存一点点晒成菜干就行。大部分时候，我都把那块破渔网围栏拉得严严实实，生怕这点绿色招来祸患。
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