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清回到汀兰院时,暮色己漫进窗棂。
春桃伺候着她坐下,麻利地沏了杯温热的茶递过来,小声道:“姑娘,刚才二小姐那脸色,怕是气得不轻呢。”
林清清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轻轻呵出一口气:“气不气的,与我们无关。
要紧的是,让她知道分寸。”
她低头抿了口茶,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刚抽新芽的兰草上,“以前总想着退让几分,能换来安稳,可到头来呢?
差点连命都没了。”
春桃听得眼圈发红,忙点头:“姑娘说得是,以后咱们可不能再让人欺负了去。
方才我回来时,见院门口多了两个婆子,看着面生,许是老爷那边派来的?”
林清清抬眼,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父亲许是听了上午那些话,心里终究是挂着几分的。
派两个人来,既是照看,也是个姿态。”
她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这伤,倒成了个念想。”
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老太太那边让人来请,说是晚膳在荣安堂用。”
林清清应了声“知道了”,转身对春桃道:“走吧,去老太太那里。
正好,有些话也该跟老太太说道说道。”
荣安堂里暖意融融,老太太正坐在软榻上翻着一本佛经,见林清清进来,忙招手让她到身边坐下,目光在她额角扫了一圈,疼惜道:“清清,这几日身子好些了?
看这小脸,还是瘦得厉害。”
“劳祖母挂心,孙女儿好多了。”
林清清挨着老太太坐下,伸手替她理了理膝上的毯子,“上午跟父亲提了想学管家理事的事,父亲也应了,想着往后多学着些,也能替祖母和父亲分些担子。”
老太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拍了拍她的手:“你能有这份心就好。
咱们林家虽是勋贵,但内宅理事也马虎不得。
你母亲去得早,这些年是委屈你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一旁侍立的大丫鬟,“去把库房里那套赤金镶珠的头面取来,给大小姐戴上。”
林清清忙道:“祖母,不必了,孙女儿年纪轻,戴那些太招摇了。”
“什么招摇不招摇的?”
老太太沉了沉脸,“你是林家的嫡长女,该有的体面,一分都不能少。
以前是我老婆子糊涂,总想着一碗水端平,倒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她看着林清清,语气郑重,“往后有祖母在,谁敢轻慢了你,老婆子第一个不答应。”
林清清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热,刚要说话,就见林柔也来了,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进门就喊:“祖母,孙女儿来给您请安了。”
她目光落在林清清身上,见她还没戴什么首饰,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
老太太淡淡应了声,没再多言。
晚膳时,林父也来了。
饭桌上,老太太有意无意地提了句:“清清想学管家,往后就让她跟着账房先生先认认账目,府里那些田庄铺子的册子,也该让她瞧瞧了。”
林父点头应下:“母亲说得是,我也是这个意思。”
林柔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着道:“姐姐聪慧,定然一学就会。
只是姐姐刚养好身子,可别累着才好。”
林清清抬眼,对上她的目光,浅浅一笑:“多谢妹妹关心,我心里有数。”
一顿饭吃得还算平静。
晚膳散后,林清清辞别老太太和父亲,带着春桃往汀兰院走。
夜色己深,廊下挂着的灯笼透出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姑娘,方才老太太那番话,可比什么护身符都管用呢。”
春桃走在一旁,声音里难掩雀跃,“往后二小姐再想作妖,也得掂量掂量了。”
林清清脚步微缓,望着庭院里被月光照得泛白的石板路,轻声道:“祖母的心意我懂,但真要站稳脚跟,终究得靠自己。”
她顿了顿,“明日你去账房那边说一声,就说我按祖母的意思,想去学学看账目。”
春桃忙应下:“哎,我记下了。”
刚到汀兰院门口,就见白日里那两个陌生婆子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大小姐安。”
林清清点头:“你们守在这里便好,夜里仔细些。”
“是。”
两人齐声应道。
进了屋,春桃伺候着林清清卸妆,又端来一碗安神汤。
林清清喝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今日我去荣安堂后,院里可有谁来过?”
春桃想了想:“倒是二小姐院里的丫鬟来过一趟,说是二小姐有支珠钗落在咱们院里了,想进来找找。
我想着姑娘不在,又不知真假,就以‘姑娘身子不适需静养’为由,让她们回去了。”
林清清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珠钗?
她怕是想看看院里的动静吧。”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几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春桃吓了一跳,忙道:“什么声音?”
林清清示意她别出声,自己则走到窗边,轻轻撩开一点窗纱往外看。
只见墙根下闪过一个黑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是有人在外面偷听。”
林清清放下窗纱,语气平静,“看来林柔是真没打算歇着。”
春桃急了:“那怎么办?
要不要喊那两个婆子来问问?”
“不必。”
林清清摇头,“她既然只敢派个小丫鬟来探听,就说明还没胆子闹大。
咱们装不知道便是,只是往后院里的人,进出都得仔细盘查。”
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本账册翻了两页,“明日去账房,顺便问问府里采买的事,我记得上个月的炭钱,似乎比往月多了不少。”
春桃愣了愣:“姑娘连这个都留意到了?”
林清清淡淡一笑:“以前是懒得管,不是不知道。
这内宅里的事,账目最是不会说谎的。
林柔想在暗处搞小动作,我便在明处查清楚,看她还能藏住多少猫腻。”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林清清刚用过早膳,账房的周先生就带着几本厚厚的账册来了。
周先生是府里的老人,做事一向谨慎,见了林清清,躬身行礼:“大小姐。”
“周先生请坐。”
林清清示意春桃倒茶,“劳烦先生跑一趟,我初看这些账目,有不懂的地方,还得向先生请教。”
周先生忙道:“大小姐客气了,这是属下的本分。”
林清清翻开其中一本采买账,指着上个月的炭钱那一项:“周先生请看,这里写着采买上等银丝炭二十篓,每篓纹银五两,共一百两。
可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同样的炭,每篓只要西两五钱,怎么忽然涨了这么多?”
周先生凑近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这……属下上个月对账时,倒没留意到这个。
采买的事是由二夫人院里的刘管事负责的,或许是今年炭价涨了?”
“是吗?”
林清清挑眉,“那我得去问问刘管事才是。”
她合上账册,“先生先回吧,这些账册我留下细看,有不懂的再去请教先生。”
周先生应了声,起身告辞。
他刚走没多久,春桃就匆匆跑了进来:“姑娘,二小姐来了,说是来给姑娘送些新做的点心。”
林清清放下账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倒是来得巧。
让她进来吧。”
很快,林柔就带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食盒,脸上笑得甜腻:“姐姐,我看你这几日忙着学账目,定是累着了,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芙蓉糕,给你送来解解馋。”
林清清看着她,语气平淡:“妹妹有心了。
只是我这会子忙着看账,怕是没空吃点心了。”
林柔眼神闪烁了一下,目光落在桌上的账册上:“姐姐看得这么认真?
其实这些事,让底下人做就是了,何必劳烦姐姐费心。”
“妹妹说笑了。”
林清清翻开账册,恰好翻到炭钱那一页,“父亲和祖母让我学着理事,我总不能敷衍了事。
比如这笔炭钱,就很有意思,妹妹要不要也来看看?”
林柔的目光刚触及账册上的炭钱数目,脸色便微不可察地变了变,随即强装镇定地笑道:“姐姐还真是仔细,这些银钱上的小事,也值得这般较真?
许是今年炭价真的涨了,刘管事办事一向妥当,总不会出错的。”
“是吗?”
林清清抬眼看向她,眼神清亮得像淬了冰,“可我刚让春桃去前院问过,西街的炭铺老板说,今年银丝炭的价钱不仅没涨,反而比去年降了两成。
妹妹说,这是怎么回事?”
林柔捏着食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尖泛白,嘴上却依旧硬着:“姐姐怕不是问错了地方?
刘管事采买的都是上等货,自然与普通炭铺的价钱不同。”
“哦?”
林清清放下账册,起身走到她面前,语气里带了几分逼人的锐利,“那不如现在就请刘管事来问问?
正好我也想知道,哪家炭铺的‘上等货’,能比市价贵出近一倍。”
这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刘管事低着头快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账本的小厮。
他显然是被春桃“请”来的,脸上带着几分慌乱,见了林清清和林柔,忙躬身行礼:“大小姐,二小姐。”
林柔见状,心沉了半截,却还是强撑着道:“刘管事,你来得正好,姐姐正问起上个月炭钱的事,你跟姐姐说说,那炭价是不是涨了?”
刘管事额角沁出冷汗,支支吾吾道:“这……这个……说清楚。”
林清清的声音冷了下来,“每篓炭五两银子,到底是炭铺的定价,还是你自己加了价?”
刘管事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偷眼瞥了林柔一眼,见她眼神躲闪,哪里还敢隐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小姐饶命!
是小的一时糊涂,上个月采买时,私自加了价,多出来的银子……小的……你私吞了?”
林清清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