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篮球场,林微抱着作业本经过时,被一颗失控的篮球砸中了后背。
“抱歉!”少年的声音带着急慌的气喘,她转过身,看见江熠半弯着腰,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发亮,校服外套松垮地系在腰间,露出的小臂线条绷得很紧。
他手里还抓着那颗惹祸的篮球,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没事。”林微低头捡作业本,
指尖触到散落的纸张时,忽然被他按住了手背。少年的掌心滚烫,像带着电流,
她猛地缩回手,看见他捡起最底下那张——上面是她刚算完的物理竞赛题,
草稿纸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辅助线。“这步用动量定理会更简单。”江熠忽然开口,
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我叫江熠,高二3班的,你呢?”她后来无数次想,
要是那天没回头就好了。林微转来的第三周,江熠在晚自习后堵了她。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从书包里掏出个保温杯,
塞给她时带着点别扭:“我妈煮的红糖姜茶,你早上不是说肚子疼?”她握着温热的杯子,
看着他耳朵红透的样子,忽然想起昨天在医务室门口,自己蜷缩着腰被他撞见的场景。
那时她以为这人张扬又跳脱,原来也会藏着这样细的心思。他们的关系像初春的藤蔓,
悄悄绕上彼此的生活。江熠会在她值日时,
假装路过帮她搬沉重的垃圾桶;林微则会在他篮球训练结束后,默默递上拧开瓶盖的矿泉水。
直到万圣节那天,他把一个画着笑脸的南瓜灯塞进她怀里,在喧闹的人群里低声说:“林微,
我好像喜欢你。”她没回答,却在他转身时,轻轻捏了捏南瓜灯的提手。
那是她十七年人生里,
得日子或许能不那么苦——父亲欠下的债、母亲终日紧锁的眉头、放学后要去打工的便利店,
好像都能被少年眼里的光暂时照淡。变故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江熠母亲找到林微时,
是个飘着冷雨的午后。女人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妆容精致,
语气却像淬了冰:“这是你和江熠父亲的亲子鉴定。”她推过来的文件袋上,
“私生女”三个字刺得林微眼睛生疼,“你们是兄妹,不该有不该有的心思。
”林微攥着那份伪造的鉴定报告,指尖抖得厉害。她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父亲,
想起母亲每次提起他时躲闪的眼神,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那天晚上,江熠在操场等她,
她隔着铁丝网看他,声音冷得像雨:“我们不能再见面了,江熠。”“为什么?
”少年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慌,“是因为我妈找过你?她跟你说什么了?
”“因为我们是兄妹。”林微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补刀,“江熠,
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配站在一起吗?”她没回头,所以没看见江熠僵在原地的样子,
也没听见他后来那句碎在风里的“我不在乎”。林微的心脏病发作在期末考试前夕。
她倒在考场时,最后看见的是江熠疯了似的冲过来,喊她名字的声音都在发抖。醒来时,
江熠母亲坐在病床边,手里捏着一份协议。“签字,”女人的声音没有温度,
“断绝和江熠的一切联系,我就帮你付手术费,还你家的债。”窗外的雪下得很大,
林微看着玻璃上自己苍白的脸,忽然觉得很累。她签了字。手术很成功,但醒来时,
病房里只有护士。后来她才知道,江熠那天撬开了家里的抽屉,找到了真正的亲子鉴定,
他拿着报告冲进医院时,被保安拦在了楼下。他对着住院部的方向大喊她的名字,
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直到被他母亲带来的人强行拖走。林微跟着远房亲戚离开那天,
火车启动时,她隔着玻璃看见了站台上的江熠。他好像瘦了很多,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手里紧紧攥着个东西,像是要嵌进肉里。她忽然想起万圣节那个南瓜灯,
想起保温杯里温热的姜茶,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钝痛。五年后的学术会议在市会展中心举行。
林微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下台时被人叫住。“苏微?”她转过身,
看见穿着白大褂的江熠。他比高中时高了些,戴了副金丝眼镜,气质沉稳了许多,
只是眼神里的东西,和当年在篮球场上望着她时,好像没什么两样。“江医生。”她笑了笑,
刻意忽略了他瞬间变紧的下颌线。“这是你弟弟?”他看向她身边的小男孩,
语气平静得可怕。那是她收养的孩子,眉眼间竟有几分像他。“嗯,叫小宇。
”林微摸摸孩子的头,看见江熠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眼神像深不见底的湖。过了很久,他忽然笑了笑,转身离开时,
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走廊的栏杆,发出轻微的声响。林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忽然想起刚才他转身的瞬间,
自己好像看见了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东西——那是个磨得发亮的篮球挂件,
上面刻着模糊的“J”和“L”。小宇拉了拉她的衣角:“姐姐,你怎么哭了?”她蹲下来,
把脸埋进孩子的颈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原来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就像那年秋天被他砸中的后背,就像那个没说出口的“我也是”,就像此刻,
她终于认出了他,却只能看着他走向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日子像流水一样淌过,
林微在南方的小城安稳下来,靠着做翻译的工作抚养小宇长大。
她偶尔会从老同学那里听到江熠的消息,说他成了有名的心脏外科医生,
说他拒绝了院长的女儿,说他总在办公室留着一个空抽屉。
她把这些话像藏秘密一样收进心里,然后继续给小宇讲睡前故事,
继续在深夜对着电脑屏幕敲打文字。小宇上初中那年,学校组织亲子活动,
林微独自带着孩子在操场时,又撞见了来做义诊的江熠。小宇指着他口袋里的挂件,
童声清脆:“叔叔,你那个和我姐姐书里夹的一样!”江熠的目光猛地钉在林微脸上,
快步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当年的鉴定是假的!我妈骗了你!我追到车站了,
他们拦住了我……”林微别过脸,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解释,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委屈突然决堤。
“都过去了。”她掰开他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江熠看着她牵起小宇的手走向人群,
手里的挂件硌得掌心生疼,忽然明白有些距离一旦拉开,就再也跨不过去。
林微是在整理老屋阁楼时发现那个旧物箱的。箱子上积着厚厚的灰,锁扣早已生锈,
她费了些力气才撬开。里面是母亲留下的零碎物件,
最底下压着个熟悉的东西——万圣节那个南瓜灯,灯面的笑脸被岁月磨得有些模糊,
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画得有多认真。她捧着南瓜灯坐在地板上,阳光从阁楼的小窗斜射进来,
照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忽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灯座从主体脱落,
滚出一叠折叠的便签纸。是江熠的字迹。第一张写着:“今天物理课看你走神了,
是不是昨晚打工太累?我整理了笔记,放在你课桌抽屉里。
”日期是她拒绝他红糖姜茶的第三天。第二张画着个简笔画的篮球,
旁边写:“训练时看到你在便利店打工,穿制服的样子有点陌生。下次换我请你喝汽水吧。
”最后一张的字迹很深,像是用了很大力气:“万圣节的南瓜灯里藏了句话,
你捏提手的时候没听到吗?其实我想说……”后面的字被划掉了,只剩下墨迹晕开的痕迹。
林微忽然想起那个夜晚,自己捏着南瓜灯提手时,确实感觉到轻微的震动,
以为是电池接触不良,原来里面藏着这样的秘密。她把便签纸按日期排好,
发现最后一张的日期,正是江熠母亲找到她的前一天。如果没有那场雨,
没有那份伪造的鉴定报告,他会说什么呢。她把南瓜灯重新拼好,放进带来的包里。
下楼时遇见邻居阿姨,对方笑着说:“这箱子啊,你妈生前总念叨,
说里面有个‘能让小微开心的东西’,原来就是个灯笼呀。”林微的心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