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患绝症后所有人开始爱我

“五彩斑斓的黑！王总监真是宇宙级审美黑洞！黑洞还知道吸光呢，他连光都不吸，只吸员工的命！”

莫璃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跳舞，在公司内部那个名为“吐槽不吐不快”的匿名小群里火力全开。一行行文字带着火星子往外蹦。可当秃头王总监腆着啤酒肚，背着手踱过她工位时，那张刚才还龇牙咧嘴的脸瞬间完成变脸，嘴角上扬的弧度堪称甜度爆表的模板，声音脆得像刚上市的冰糖心苹果：“王总好！这版设计马上调整，保证符合您的预期！”

王总监满意地点点头，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远了。莫璃脸上的笑容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瘪了下去，只剩下屏幕冷光映照下的疲惫。她熟练地切换网页，点开那个名为“BNK宇宙无敌亲妈后援会”的微博超话。另一个世界在她眼前展开，色彩斑斓，喧嚣沸腾。

指尖轻点，登录了小号——“璃璃碎碎念”。主页瞬间被沈思南最新的舞台直拍刷屏。她点开，直接拉到某个高光时刻，0.5秒的镜头反复拖拽了十几次。画面定格在他一个利落转身后，下颌微抬，眼神穿透镜头，带着一丝睥睨又似乎藏着钩子。

“啊啊啊！！！南南这个眼神是在看我吗？妈妈心脏骤停！血槽空了！速效救心丸呢！！心碎心碎流泪猫猫头”她指尖翻飞，评论带着一串炸裂的表情符号瞬间发送。

意犹未尽，又点开项星最新综艺的搞笑CUT。视频里，项星憨笑着把节目道具——一个做成胡萝卜样子的软糖塞进嘴里，还嚼得津津有味，被主持人当场抓包，一脸懵懂无辜。莫璃噗嗤笑出声，赶紧敲字：“星星这个憨憨又把游戏道具啃了！崽啊，妈妈给你批发一箱磨牙棒好不好？别饿着咱家孩子！笑哭笑哭狗头”

右下角的QQ图标疯狂闪烁。点开，是置顶的群聊“熙熙攘攘为BNK”。

林熙的头像跳动着：“图片前方战报！南南今日上班路透！姐妹们快看这腿！这腿是真实存在的吗？是塞纳河畔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吧？杀我！快杀我！”

莫璃秒回，手指快出残影：“姐妹冷静！注意血压！深呼吸！不过……口水口水这腿确实能玩年！南宝今天也是用美貌和长腿霸凌凡人的一天！” 字里行间全是妈粉滤镜的彩虹屁。

群里忽然有人甩出一条微博链接，是个小糊豆的粉丝在阴阳怪气，暗讽BNK全靠脸，沈思南现场不稳全靠修音。群里瞬间炸了锅。

莫璃眉毛一挑，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火力全开：“这位姐妹眼睛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我们南南的vocal实力吊打你家蒸煮十八条街好吗？建议先治好耳疾再出来开麦，免得贻笑大方！微笑再见”

林熙立刻跟上补刀：“就是！耳朵不需要可以捐给火锅店当鸭血！抠鼻”

两人在群里一唱一和，毒舌又默契，把那个挑事的怼得哑口无言。群里其他姐妹纷纷刷起“璃姐威武”、“熙姐牛批”的表情包。隔着屏幕，莫璃和林熙在各自的电脑前无声地击了个掌。这是她们疲惫生活里最鲜亮的一抹色彩，是高压电网下短暂的安全出口。只有在关于BNK的这个小小世界里，她们才能短暂地卸下生活的重担，放肆地大笑、尖叫、当一群纯粹的、快乐的“妈妈”。

莫璃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关掉电脑，拎起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挤进晚高峰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一个小时后，她终于回到了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的老旧小区，打开顶楼那间小小的出租屋的门。

门关上的瞬间，城市的喧嚣和工作的压力被隔绝在外。小小的空间，是另一个宇宙的中心。墙壁是BNK的领地。左边，沈思南的海报占据半壁江山。他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舞台装，侧脸线条冷峻，眼神深邃如寒潭，仿佛能穿透纸面，带着无声的掌控力。右边紧挨着的海报画风突变，项星顶着一头蓬松的卷毛，对着镜头做着夸张的鬼脸，旁边还配着他自己手写的“耶！”，活力四射得几乎要从墙上跳下来。冷峻与搞怪，奇异地和谐共存。

靠墙的简易书架上，整齐码放着BNK出道以来的所有专辑，限量版和普通版泾渭分明。几个官方出的Q版玩偶端坐其上，旁边立着演唱会限定版的应援棒。电脑桌面是BNK双人最新宣传照，沈思南和项星背靠背，一个目光沉静，一个笑容灿烂，背景是璀璨的星河。

莫璃把自己摔进那张小小的单人床，床头还靠着一根备用应援棒。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新拆封专辑的油墨味和海报特有的微涩气息。这里是她的堡垒，她的圣地。只有在这些海报和周边的注视下，那些在孤儿院被拒绝时领养人“不够活泼”的评价带来的冰冷，那些独自在格子间里熬过的深夜，那些精打细算省下每一分钱只为离台上光芒更近一点的苦涩，才能被暂时遗忘。

手机屏幕亮起，是银行的APP通知。她点开，看着那个代表存款的数字——200,000.37。这个数字，曾是她26年人生里最厚实的底气，是安全感，是通往“或许能更好一点”未来的船票。她反复数着那些零，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五年，整整五年社畜生涯的压缩饼干，无数次午餐啃着青菜米饭便当，无数次为了省几块钱提前一站下车走回出租屋，双十一购物车永远只有打折的卫生纸和洗衣液……所有的精打细算，都凝聚成了这个沉甸甸的数字。

她放下手机，目光扫过墙上沈思南那张冷峻的海报。灯光下，他的眼神似乎带着一种遥远的悲悯。莫璃拉高薄被，把自己裹紧，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小兽。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车流声隐隐传来，衬得这方寸之地更加寂静。明天还要继续面对“五彩斑斓的黑”，继续扮演那个甜度满分的“小太阳”。她闭上眼，强迫自己沉入梦乡。梦里或许会有光，有海啸般的欢呼，有穿透一切阴霾的歌声。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像是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诊室安静得可怕，只有医生翻动纸张时发出的、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像钝刀子一下下刮着莫璃紧绷的神经。窗外的梧桐树长得很好，枝叶在夏日午后的阳光里舒展，投下模糊晃动的绿色光影，生机勃勃得刺眼。莫璃盯着那片晃动的绿，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进掌心软肉里，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深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医生的声音平稳、专业，像在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实验报告。一个个冰冷拗口的医学术语从他嘴里蹦出来：“……**特发性肺纤维化**……累及内脏……肺间质纤维化……预后不佳……”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烧红的冰锥，精准无比地扎进莫璃的心脏。冰锥刺入时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停留的瞬间又爆发出灼烧血肉的剧痛。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凝固，又在沸腾。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碎裂、崩塌，碎片落进无底深渊，听不见回响。

“目前无法根治，”医生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只能通过药物控制进展，延缓脏器衰竭……积极的治疗和护理，生存期……大约在2到3年。”

“2到3年。”

这四个字，像四块千钧巨石，轰然砸下，将她所有的未来、所有的期盼、所有精打细算积攒起来的“底气”，瞬间碾得粉碎。世界陡然失重、倾斜、变形。诊室洁白的墙壁扭曲着向她挤压过来，医生的脸在视野里模糊晃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怎么接过那几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报告单，又是怎么走出那间弥漫着死亡宣判气息的诊室。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的人声、孩子的哭闹、推车滚轮的噪音……全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杂音，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砖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刺得她眼睛生疼，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橱窗里琳琅满目，行人步履匆匆，城市喧嚣依旧。一切都和来时一样，又彻底不一样了。世界的色彩在她眼中急速褪去，只剩下大片大片空洞的灰白。双腿只是机械地交替向前，没有方向，没有终点。

路过一家临街的音像店。巨大的落地音箱正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旋律，熟悉的前奏如同电流瞬间击穿她麻木的躯壳——

是BNK的歌。《向光而生》。

那充满力量感的鼓点，沈思南清冷又极具穿透力的嗓音，项星活力四射的和声……曾经是她疲惫生活里最温暖的光束，是支撑她熬过无数暗夜的号角。此刻，这熟悉的歌声却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猛地捅进她刚刚被宣判死刑的心脏，然后狠狠搅动！

“向光而生，冲破迷障……”

歌词钻进耳朵，带着残酷的讽刺。

积蓄了许久的、巨大的恐惧、绝望、不甘和愤怒，如同被点燃引线的火药库，在她身体里轰然爆炸！她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两步，猛地蹲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瘦削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没有嚎啕大哭，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像濒死小兽绝望的哀鸣。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膝盖上薄薄的布料，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迅速蒸发的痕迹。

路过的行人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没有人知道，这个蜷缩在街角无声恸哭的女孩，她的世界刚刚被宣判了倒计时。

回到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关上门，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墙上的海报依旧鲜亮夺目。沈思南冷峻的眼神俯视着她，那目光里似乎不再有悲悯，只剩下一片沉静的、遥远的虚无。项星搞怪的笑脸也失去了温度，凝固成一个空洞的符号。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她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她泪痕狼藉的脸。手指僵硬地点开银行APP，那个数字再次跳入眼帘——200,000.37。

二十万。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压缩饼干，无数个青菜米饭的午餐，无数次提前下车走回出租屋的疲惫，无数次清空购物车里心仪物品的克制……所有精打细算的苦涩，所有对“未来”的卑微期许，最终都堆叠成了这个冰冷的、可笑的数字。

孤儿院里蜷缩在角落听着其他孩子被领走的脚步声……被领养家庭上下打量后那句轻飘飘的“不够活泼”带来的羞耻和冰冷……格子间里永无止境的加班、秃头上司的刁难、同事若有似无的排挤……林熙在病床上苍白却依旧努力微笑的脸……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里疯狂闪回、冲撞、破碎。像一场混乱而无声的黑白默片，每一帧都浸透着生活的苦汁。

“呵……”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自嘲的笑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她用尽力气把手机狠狠砸向地面！“啪”的一声脆响，屏幕碎裂成蛛网。

她看着地上碎裂的手机，又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墙上沈思南的海报，盯着他背后那片象征星海的璀璨背景。

一个念头，如同在无边无际的绝望泥沼中陡然伸出的、带着荆棘的藤蔓，带着毁灭般的诱惑力，死死地缠住了她濒临崩溃的心脏——

末日狂欢。

既然终点已清晰可见，既然积蓄已成废纸，既然未来已成泡影……

那就把这所剩无几的生命，把这二十万“废纸”，狠狠地、毫无保留地砸向那束她仰望了那么久的光！

她要去看线下！她要冲到第一排！她要扛着相机记录下每一秒属于他们的璀璨！她要像林熙那样，在生命最后的旅程里，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有短短一程！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像一剂强心针，让她濒死的心脏猛烈地、痛苦地搏动起来。她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到书桌前，一把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崭新的、还未拆封的相机镜头——那是她省吃俭用存了好久，一直没舍得买的“装备”。

她紧紧攥住那个冰凉的镜头盒子，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泪水再次汹涌而下，但这一次，那泪水里除了绝望，似乎还燃烧起一丝微弱却疯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