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空气像凝固了百年的尘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陈腐木头和淡淡霉味。
林薇揉了揉被灰尘呛得发痒的鼻子,手电筒的光束在昏暗的空间里划开一道微弱的口子。
奶奶刚走,这间承载了家族记忆的阁楼,成了她必须独自面对的废墟。
纸箱、旧家具、蒙着白布的轮廓,都沉默地蹲在阴影里,像一群守墓的石兽。
“吱呀——”她推开一个沉重的樟木箱。里面叠放着奶奶年轻时的旧衣,
散发着时光浸染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大多是素净的棉麻,洗得发白。
就在她准备合上箱盖时,箱底一角,一抹突兀的、刺眼的红,像凝固的血,
猛地攫住了她的视线。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一双鞋。红色的绣花鞋。它静静地躺在箱底,
簇新得不可思议,与周遭的陈旧格格不入。细腻的缎面,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鞋尖用极细的金线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图案,针脚密得看不见底布。
鞋头缀着几颗米粒大小的珍珠,黯淡,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华贵。美,美得妖异,
美得让人心底发寒。林薇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鞋面的瞬间,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指骨直窜上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那触感……细腻得过分,不像布料,
倒像某种……冰冷光滑的皮肤。她猛地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薇薇啊,记住,
路边的东西千万别乱捡!尤其是红色的,女人的东西!” 奶奶严厉的警告,跨越时空,
猝不及防地在她耳边响起。小时候,奶奶说这话时,
浑浊的眼睛里总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恐惧。可这是奶奶的遗物啊……怎么会是“路边捡的”?
林薇看着那双鞋,像被蛊惑了。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无声的邀请。鬼使神差地,
她再次伸出手,这次没有犹豫,一把将它们抓了起来。冰冷的触感包裹着她的手掌,
那股寒意似乎能渗进骨头缝里。她飞快地将鞋子塞进自己带来的帆布背包最底层,拉上拉链,
仿佛要隔绝什么。“就当……是个念想。” 她低声对自己说,
试图压下心头莫名翻涌的不安。背包沉甸甸的,像揣了一块冰。城市的夜,
被霓虹切割得支离破碎。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公寓,林薇才感到一丝疲惫的安全感。
她把背包扔在玄关,先去洗了个热水澡,试图驱散从老家带回来的阴冷。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寒意。走出浴室,
目光不经意扫过梳妆台。那双红绣鞋,被她从背包里拿出来,此刻就放在台灯柔和的光晕下。
脱离了老屋的昏暗,在这现代化的房间里,它们显得更加妖异夺目。红得刺眼,
金线银线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鞋头的珍珠像几颗凝固的泪珠。“真是自己吓自己。
” 林薇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用毛巾用力擦着头发,“一双旧鞋而已。
” 她刻意忽略指尖残留的冰冷记忆,关掉台灯,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
黑暗瞬间吞噬了房间。然而,困意刚刚袭来,
一股没来由的、渗入骨髓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了她。不是空调的冷风,
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阴冷,仿佛有冰水从床垫下渗出来,包裹住她的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裹紧被子,牙齿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就在这时——哒…哒…哒…声音很轻,
很慢,却异常清晰。像是……硬底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声响。缓慢,有节奏,一步一步,
从客厅的方向,由远及近,向着她紧闭的卧室门而来!林薇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她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黑暗中,她的眼睛瞪得极大,
死死盯着门缝下方透进来的一线微光。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了。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站在门外。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
无声地“注视”着她。冰冷的恶意像实质的潮水,从门缝里渗透进来,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她连动一动手指的勇气都没有。突然!一个幽幽的、带着无尽哀怨和冰冷气息的女声,
仿佛就贴着她的耳廓响起,那冰冷的气息甚至拂过了她的耳垂:“我的……鞋呢?
”声音缥缈,却字字清晰,直刺灵魂!“啊——!” 林薇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
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坐起来,手指胡乱地在床头柜上摸索,狠狠拍亮了台灯开关!
刺眼的光明瞬间驱散了黑暗。房间里空荡荡的。门,依旧紧闭着,纹丝不动。
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回荡,还有擂鼓般的心跳声。冷汗浸透了她的睡衣,
紧贴在背上,一片冰凉。是噩梦……一定是噩梦……太真实了……她大口喘着气,
试图安慰自己狂跳的心脏。手颤抖着抹去额头的冷汗。视线下意识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落向自己的脚——瞬间,血液彻底凝固!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那双本该安静躺在梳妆台上的红绣花鞋,此刻,正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穿在她的脚上!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般紧紧缠绕着她的脚踝,寒意直透骨髓!林薇像被烙铁烫到一样,
尖叫着把脚上的红绣鞋甩了出去!鞋子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落在地毯上,
红得刺目。她连滚带爬地冲下床,反锁了卧室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
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不是梦!
那声音,那触感,还有脚上残留的冰冷……都不是梦!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衣柜前,
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把散落在地上的两只红绣鞋胡乱地塞进去,用一堆厚重的冬衣死死压住,
然后用力关上抽屉,仿佛里面关着吃人的猛兽。做完这一切,她瘫软在地毯上,大口喘气,
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天,终于蒙蒙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却丝毫无法驱散林薇心头的阴霾。一夜未眠,她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乌青,
眼神涣散失焦。“薇薇,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办公室里,
对面的同事王姐关切地问,递过来一杯热水。林薇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接过水杯,指尖冰凉:“没……没事,可能有点感冒,没睡好。” 热水滑过喉咙,
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四肢。她总觉得脚踝处残留着那股诡异的冰冷触感。白天尚能强撑,
夜晚才是真正的煎熬。她不敢再关灯睡觉,卧室里灯火通明。然而,那些无形的恐怖,
并未因光明而退却,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侵蚀着她的生活。镜中鬼影: 清晨,
她站在洗漱台的镜子前刷牙。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
就在她低头吐掉漱口水再抬头的瞬间——镜子里,她自己的身影背后,
一个模糊的、穿着破旧暗红色嫁衣的女人轮廓,一闪而过!长发遮面,看不清五官,
只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怨毒和冰冷!林薇手中的牙刷“啪嗒”掉进水池,她猛地回头!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镜子里自己惊恐扭曲的脸。脚踝淤青: 洗澡时,
她赫然发现自己的左脚脚踝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圈深紫色的淤痕!那淤痕的形状,
像极了……五根冰冷的手指紧紧抓握留下的印记!轻轻一碰,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无处不在的脚步声: “哒…哒…哒…”的声音不再局限于卧室门外。深夜里,
它会清晰地响在空无一人的客厅中央,会徘徊在紧锁的卧室门外,甚至……有一次,
那声音就停在了她的床边!仿佛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就站在床边,俯视着她!
伴随着脚步声的,有时是低低的、压抑到极致的啜泣,断断续续,如同寒风吹过破败的窗棂,
钻进她的耳朵,直抵灵魂深处。林薇的精神濒临崩溃。她试过把那该死的鞋子扔掉。第一次,
她开车到几公里外的跨江大桥,狠狠地将装着鞋子的袋子抛进浑浊的江水中。看着袋子沉没,
她松了一口气。然而第二天清晨,那双红得滴血的绣花鞋,
完好无损、干干净净地并排放在她的枕边,鞋头的珍珠闪着冰冷的光。她试过烧掉它们。
在楼下的垃圾桶旁,她点燃了打火机。火焰舔舐着鞋面,却诡异地无法在上面留下任何焦痕!
反而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混合着焦糊和……陈旧胭脂的怪异气味。火焰熄灭后,
鞋子依旧鲜艳如新,仿佛在嘲笑她的徒劳。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找到根源!请了年假,林薇再次踏上了返乡的路。
颠簸的乡村巴士扬起漫天尘土,窗外的景色熟悉又陌生,却无法带来一丝安宁。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里面装着那双如同附骨之疽的红绣鞋。每一次颠簸,
都仿佛能感觉到鞋子的冰冷隔着布料透出来。几经打听,
她在一个偏僻的、弥漫着浓重草药味和衰老气息的院落里,找到了村里最年长的九叔公。
老人蜷缩在一张嘎吱作响的藤椅上,皮肤如同风干的树皮,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
“九叔公……” 林薇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她小心翼翼地拿出布包,
露出那双红绣鞋的一角。当那抹刺眼的红映入眼帘时,九叔公半闭的眼睛猛地瞪圆!
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枯瘦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啪嗒”一声,
握着的铜烟袋锅掉在了地上。“你……你……” 九叔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他指着鞋子,又惊又怒地看着林薇,“造孽啊!丫头!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碰这‘阴鞋’!
”“九叔公!求您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它缠上我了!
” 林薇“噗通”一声跪在老人面前,泪水夺眶而出,连日来的恐惧和委屈瞬间爆发。
九叔公看着她苍白绝望的脸,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深深的忌惮。
他艰难地弯下腰,捡起烟袋锅,手却抖得厉害,怎么也装不上烟丝。林薇连忙帮他装上,
点燃。老人狠狠吸了几口辛辣的旱烟,烟雾缭绕中,
他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阴森,
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快六十年了……” 他眯着眼,
仿佛陷入了可怕的回忆,“村西头,老赵家的闺女,
十里八乡一朵花啊……许给了河对岸张财主家的独苗……”“可那张家少爷……不是个东西!
” 九叔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愤怒,“成亲的前一晚,被人撞见……在镇上的窑子里,
跟个***的粉头鬼混!
消息传回来……秀荷那丫头……性子烈啊……”老人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声音低沉下去,
带着深深的恐惧:“她……她就穿着那身崭新的红嫁衣,
…张家特意给她打的红绣鞋……一个人……跑到村口那口最深的‘老龙眼’井……跳下去了!
”“捞上来的时候……唉……” 九叔公摇摇头,脸上肌肉抽搐,
了……可邪门的是……她身上那身嫁衣烂了……唯独这双绣花鞋……鲜亮得……跟新的一样!
红的……像血!”他猛地看向林薇,眼神锐利如刀:“怨气冲天啊!
那口井……当天晚上就封了!用大青石板压得死死的!谁靠近都说……不干净!
阴风惨惨的……”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林薇,带着浓重的口臭和恐惧的气息,
“都说秀荷成了‘井新娘’,怨念不散……在下面孤单啊……一直在找……找替身!
好完成她那没拜完堂的冥婚!谁要是捡到她的鞋……谁就是她选中的‘新娘’!
”林薇如坠冰窟,浑身冰冷,九叔公的话像一把把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终于明白了那冰冷的问话——“我的鞋呢?”是什么意思!那不是询问,是索命!
“九叔公!救救我!我该怎么办?” 她抓住老人枯瘦的手腕,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九叔公看着她绝望的眼睛,又看看那双红得刺目的鞋,长长叹了口气,
脸上皱纹更深了:“索命的时辰……快到了……我算算……” 他掐着枯瘦的手指,
浑浊的眼睛望着虚空,
“下一个……月圆之夜……就是‘她’来带你下去……拜堂成亲的日子!”林薇眼前一黑,
差点晕过去。“除非……” 九叔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渺茫希望,
年……埋骨的地方……把鞋……亲手还给她……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埋骨地?
在哪?” 林薇急切地问。九叔公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
…后山那片乱葬岗……靠西边……具体……记不清了……太久了……太晦气了……”乱葬岗!
林薇的心沉到了谷底。那是村里小孩都知道的禁地,白日里都阴森得吓人!
“丫头……” 九叔公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那地方……邪性得很……月圆夜……更是……唉,你好自为之吧……” 他摆摆手,
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蜷缩进藤椅里,闭上眼睛,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林薇彻底淹没。乱葬岗,月圆夜,
亲手还鞋……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她抱着装有红绣鞋的布包,
失魂落魄地走出九叔公的小院。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扭曲地投射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如同一个被命运扼住咽喉的囚徒。时间像被无形的手推着,
飞速奔向那个死亡的节点——月圆之夜。恐惧日夜啃噬着林薇,但求生欲支撑着她。
的帆布包:一把短柄工兵铲、一捆结实的麻绳、一只强光手电筒、打火机、一小瓶医用酒精,
有偷偷在网上买的朱砂粉和几根削尖的桃木钉——尽管她不知道这些对“井新娘”有没有用,
但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武器”。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将后山的轮廓涂抹成一片狰狞的暗红。林薇深吸一口气,踏入了这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